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孤玉传   作者:广陵蛟 文案 孤玉吟 广陵蛟 月华日暖自生烟, 吴钩三尺画红莲。 流水落花碧血泣, 青梅煮酒斩杜鹃. 遗世孤玉,青梅红颜,铁骨豪侠,风尘知己,权术阴谋之下,带你品读亲情,友情与爱情 PS:第二部定名《生烟》,封面不变,敬请期待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报仇雪恨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公孙凤,公孙华,周好,周恒,吕明,沈随月 ┃ 配角:邴正,刘平,公孙云,杨忠,杨勇 ┃ 其它:浊世公子,江湖传奇,保家卫国   第一回   血染黄沙,关山埋忠骨   远走他乡,爷孙遇家仇   孤鹰展翅,关山不难。边塞想来是黄沙漫天,寒风四座。深秋之际,本该各在帐内,今天,却整兵以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周恒勾结匈奴,私扩军武,意欲通敌卖国,今查实无误,念其昔日功勋卓著,赐鹤顶红一瓶,钦此。”一黄门小儿道。只见下跪一人并不接旨,红缨一竖,顶天立地,一身戎装,仰天狂笑,笑声响彻三军,好不威风。   “我周恒一生保家卫国,鞠躬尽瘁,守边数十载竟是如此下场!苍天无眼,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罢,抽出龙泉宝剑,霎那间,血染黄沙,怒目圆睁,伫立在这尘沙之上!天地,为之死寂。   “哼,挡路的,都要死。”那小黄门打了周恒一拳,尸体,便从土丘之上翻滚落下,带起一阵黄沙。而那杆长/枪,依旧伫立。   边塞如此,帝都何异。   周恒的府地,此刻正被查抄殆尽,老弱妇孺都带着镣铐,大呼“冤枉”!   远处,一个玲珑女孩问道:“爷爷,咱家怎么了?”   那老人鬓发斑白,却是红光满面,正自看着孙女乐呵,忽听这话,一眼看去,脸色一白,暗叫“不好”。拉起孙女便跑。   “爷爷,我们去哪?”   “好儿乖,爷爷带你去见爹爹。”   周恒很少回家,这几年边关吃紧,就更没回过家,周好想念父亲,每每做梦,都会梦到和父亲在一起的情景,她总缠着母亲和爷爷,让他们带自己去找父亲,但都说父亲很快就回来,这下,爷爷说要带自己去找爹爹,高兴地一蹦一跳,跑得更快了。   到了城门,爷孙俩换了套装束,跟着商人们混出了城。   行了几里,便进了郊外的林子,周好喊累便在树下坐了下来,老人轻叹道:“没想到公孙华的动作这么快,若不是邴大人事前招呼,只怕跑出来也要为生计发愁。”他摸了摸怀里,那里是他昨天才踹起来的几锭金元宝。   “爷爷,还要走多久啊。”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老人看了,心里一疼,道:“咱们过了林子就买匹马好不好,让好儿骑大马。”   “好啊好啊!骑大马了~!周好拍手道。”   忽得,老人竖起手,示意孙女禁声。远处,一匹奔马,疾驰而来。   马上男子,皮肤黝黑,身材健说,却是一脸疲态,显然已经几天没有休息了,□□的红马也已经气喘吁吁。他经过老人的瞬间,登时倒地,那马却停了脚步,静静等待着他。   “爷爷,他怎么了?”   “没事,好儿,你去看着那马。”   小姑娘应了一声,老人并指解了他的穴道,那人慢慢转醒。   “你身上的龙泉宝剑哪来的!”老人大喝一声,林子的鸟儿,一下子全飞了起来。男人冷冷道:“与你无关!”正欲起身,老人突然掐住他的咽喉,手法之快,目不能视“我恒儿的剑为什么在你这!”   男子挣扎着,停了这话,眼睛睁如铜陵,吃力得道:“可是周肃,周老爷子。“   “不错,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周肃。”手下毫不含糊,男人的手颤抖着取出一封信,上书“家父周肃亲启”。老人一看,正是周恒是字迹,松了手道,接过信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我是周将军的手下,吕明,一次战场上周将军出手救了在下,有过命交情,周将军担心哪日自己去了,便留了这舒心,让我转呈老爷子。”   周肃双手颤抖着开了信笺,只见信中写道:   父亲大人在上:   见信,儿已去,父勿伤神,儿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儿心忧娟妹,自其过门,儿常在关山,久不能归,冷于其,深感内疚。另,儿鲜顾好儿,未尽父责,望父多于照顾。至于娟妹,望准其改嫁。儿尤是不孝,今生无望,来世定奉父亲,万望父亲安康。   不孝儿周恒绝笔   读罢,泪如泉涌,吕明默不作声,好儿牵着马,从未见过爷爷这个样子。别人哭,必定表情悲苦,而爷爷却目无表情。窃窃道:“爷爷,怎么了?”   “没事,你爹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说罢,拭了眼泪,抱起孙女道:“咱们带上你娘,一起去找你爹爹好不好?”周好用力点了点头。   吕明道:“老爷子要去哪?”   周肃并不回头道:“我先把我的宝贝孙女安置好。然后……”顿了顿,又道:“天牢。”   吕明再三劝阻,道自己的命是周恒救得,要去也是自己去,就算是死了,也无憾了。可是周肃一意孤行,并不理会。   周好安静的看着爷爷,一双纯洁无邪的大眼睛,天真的笑着。   吕明和周肃将到城门时,一军官见了,忙跑了过来,周肃默默攥起了拳头。   那军官走近低声道:“老爷子放心,邴大人让下官告诉您,定保家人无恙。”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梅花玉佩。周肃识得这是邴正的贴身玉佩,玉可造假,但这玉佩曾摔过,上面的裂痕,是造不了假的。周肃慢慢松开了手道:“多谢邴大人关心。”   军官又道:“邴大人让您在宛城等候,到了那,有人照顾。”说罢,马上换了脸色,厉声道:“滚滚滚!你当这是哪?没钱也想进帝都?快走!“佯作赶人。   周肃看了看吕明,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回去接了周好,便快马加鞭,往宛城的方向赶去。   “爷爷,我们不等娘了吗?”   “好儿乖,咱们去前面等你娘。”   周肃经验老道,吕明也在生死之间看过了不少大风大浪,虽然带着个天真的姑娘,却还算是顺顺利利。   一路上,吕明也不少说周恒守边的累累战功,谈话间,周肃也不时试探着他的身世,慢慢拼凑起来。   原来吕明家里因战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不禁叹息,心想“孟子所言不假,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走了半月,终于来到宛城门下,此时,月已出头。   周肃一行正欲过门,却被守城拦下。“干什么的?”一个肥头大耳老鼠眼的道。军官闻声走来,周肃道:“我们是进城来投靠亲戚的,家里出了些变故。”那军官命人掌灯,仔细打量着周肃和躲在他身后的周好,道:“这位是周老爷,在咱老家极有威望,快快放行!”   过了关卡,便走出一山羊胡子瘦削脸面的老者,一身儒服,酷似私学先生。提了盏灯,走了过来道:“小老儿单田,我家先生已候多时,周老爷跟我走吧。”   宛城的夜色出奇的好,月明星稀,不时吹来一阵清风,四下虫鸣,清晰可闻。秋菊飘香,沁人心脾。奔波了半月的人们此刻总算送了口气,小姑娘跳着,唱起母亲的歌谣……   “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滚!小乞丐,你肯定是偷来的,这上好的玉佩只有我才配得上。”   “就是就是,小乞丐快滚,别脏了我的鞋,弄脏了你可赔不起!”   远处的争吵打破了夜的宁静,仔细一看,一群富家子弟手里正拿着枚玉佩,上刻“凤”“凰”纹饰,精美非常,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而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七八岁孩子,正拉着拿玉佩的人,其他人都在拳脚相加,可怜的孩子已经是鼻青脸肿,手呢?攥得更紧,不曾低头!   终于,被打晕了过去……   “呸!臭乞丐,跟我抢东西,你们把他丢到护城河里!”一个身着太学儒服,佩“君子”雕纹白玉的说道。再一看此人浓眉大眼,俊秀非常,虽不可与潘安比美,亦可说是个佳公子。   “老大,这不好吧,会出人命的……”一个身着蜀绣的矮个子尚未说完,那人便打断道:“怕什么,我爹是知州,天大的事都不是事!”说着踹了他一脚道:“你们还不快去!”   “住手!”正当他们将要把那小乞丐抬起来时,周好突然大叫了声,挡住了他们,小脸气得通红,怒目圆睁。   正在这时,一个灰不溜丘的小东西爬到了小乞丐的身边。   “哪里来的臭丫头,走开走开!”说着,那穿蜀绣的将她推倒,正要着地时小姑娘“呀”了一声,只觉得一下子很温暖,回头一看,正是爷爷扶住了她。   周肃面色冷极,道:“单先生,邴老爷多次提及宛城都说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单田打了个“哈哈”道:“周老爷您见笑了,这事儿还是交给在下吧。”   周好睁着泛着月光的的眼睛,乞求着爷爷,周肃道:“遇到也是中缘分,这孩子和玉佩可否交给小老儿呢小老儿呢?”   “周老爷请便。”   “那剩下的就交给后面的朋友了。”   “周老爷客气了。”单田本意也想救这孩子,如今周肃开口,倒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天底下没有人会觉得别人欠自己人情不好的。   那富家子听了,顿时大怒,一拳打向单田,只听“咔嚓”!   单田纹丝不动,那富家子却嚎啕大哭起来。原来他出拳的时候,已然被单田用内力震脱了手臂。   吕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些小跟班那见过这般架势,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待回过神来,已经是一哄而散。   此时,吕明身后又出来一白衣男子,冷傲非常,剑眉高鼻,一双眼睛藏于发下。吕明又是一惊。周好抱紧了爷爷,不敢松手。   那富家子倒抽一口凉气,不敢作声,冷汗直流。白衣男子一手提起,便往街头走去。   “送他回家吧,麻烦了莫霜。”   男子并不回头,淡淡道:“没事。”   周肃拍着孙女的肩膀道:“好儿,咱们把这个小哥哥带走吧。”   周好点了点头,吕明抢道:“我来吧。”说着,便抱起了小乞丐。三人行了几步,周肃回头见孙女手中捧着一个灰溜溜的小东西道:“好儿,快点,带着走了。”   “来了~”周好蹦蹦跳跳得跟了上去,周肃淡淡一笑。   前行数百步,众人来到一家客栈门前,大红木门上“萍水客栈”的招牌格外醒目,客栈上下二楼,高瓦飞甍,绿窗珠帘十分气派。单田引众人进门,安排小儿给小乞丐沐浴更衣,让他住在周肃的房间。一行人一进房间,门,便关了。   吕明道:“没想到单先生武艺如此之高,我起初还以为是个教书先生。”   周肃道:“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也。’吕明以后可要记住了。”说罢,便盘腿而坐,给小乞丐推宫过血。   周好捧着小东西,要了一盆热水,正洗着的时候,吕明恍然低语道:“为什么我们要汉族在这呢?市集里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   周肃看着玉佩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们的对手太聪明,逃走反而会马上搜荒山野岭,而且这里人流甚多,也不易发现咱们。”   吕明恍然大悟,想起昔日周恒给他讲述兵法,不由得脸红。   “汪!”小东西抖了抖黄毛,冲着周好叫着,吕明这才发现道:“小狗真好看,哪来的啊?”   周好道:“方才小哥哥晕倒了,它蹭着爬过去给小哥哥舔伤口,我猜是小哥哥的,大概刚出生不久,还不会走路呢。”   吕明看着小家伙道:“可不是,还没满月呢。”   牠转过头,推着小乞丐叫着,那小乞丐慢慢转醒,大叫“不要抢我的玉佩!”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拽着周肃,用着急的眼光道:“老爷爷,我的玉佩呢?看到我的玉佩了吗,在哪?”   周好笑道:“小哥哥你别急,在这呢。”说着,从爷爷手里抢了过来递给了他。小乞丐抢过玉佩,宝贝得捧着,默默流出一行清泪。   一方小小的手帕拭着他的泪水,温声道:“小哥哥,不要哭了,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吧,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你是公孙家的嫡长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流血,也不能流泪,答应娘,要坚强。”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止住了眼泪……   抬头看时,洁白的帕子上绣着一只蓝色的蝴蝶,别无其它。   一张恬静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远山淡眉,目若明星,对着他静静得笑着,在他心里,仙女一般。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周好,女子好。”小姑娘道。   他红了脸,低下头道:“公孙凤,凤凰的凤。”   “玉佩哪来的。”周肃道,他与吕明站在一旁看着他醒来和周好融洽,不想打断,但听到“公孙”都不免吃了一惊。   “啊,我娘……我娘给我的。”公孙凤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老人,又低下了头,颤抖道。小家伙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他。   “公孙华是你什么人!”吕明压抑着怒火道。   他冷冷道:“他害了我娘。”拳头攥得如铁锤一般。周肃和吕明流出怜悯,关怀的目光。周好正要安慰他,公孙凤“砰”得突然一拳狠狠搭载床缘上大叫道:“他不是我爹!”   登时私下寂静,周吕二人一时也呆在了那里,只有殷红的蔓延,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正是:   仗义相助恩怨深,   天涯沦落苦命人   第二回   左右不定,乞儿终成子   一家团聚,共走杏花村   “公,孙,华。”吕明青筋突暴,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小家伙窃窃得蹭蹭公孙凤,愤怒的目光遇上这个毛球,片刻便柔了下来,慢慢抱起了牠,轻轻抚摸着,手上的伤口,似乎并不在他的身上,“毛毛,是不是饿了啊,毛毛漂亮多了呢。”温声说着,抬头道:“谢谢你。”   “嗯……没事,小哥哥,你叫我好儿就行了。”周好笑道。   “好儿,你去让小二弄些马奶喂牠吧。”周肃道。   周好应了声,走出了房门。当下周肃把与公孙华的恩怨告诉了他,公孙凤却出奇得镇定道:“这些我都知道,就在我娘和我被赶出来的前一天,我娘还在劝他不要这么做。”他抚摸着毛毛,小家伙享受的倒在他的怀里。   吕明幽幽叹了口气,不知应说些什么。   周肃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公孙风不语,正是这时,周好端着一碗马奶走了进来,毛毛呢,乐呵呵得蹭了过去,对于马奶并不排斥。   周肃道:“好儿,千万记得,小哥哥的名字和身世,万万不可对旁人说起。”   周好看爷爷脸色凝重,应了声好,看公孙凤平静许多,拉过他的手道:“小哥哥很疼吧,我给你包一下。”说着拿出那条手帕给他包了伤口。公孙凤看着她的微笑,只觉如沐春风,无声得看着。   “这孩子先和我住一起吧。”吕明道。   夜过三更,只听一个颤抖的声音抽泣着“娘,娘,你别走,别丢下凤儿,娘……娘……”   吕明的匕首正要落在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心房,忽然听这呓语,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心道:“我在干什么?他只不过是个没娘的孩子,我的敌人是公孙华,这孩子是无辜的,他什么也没做啊!”刚想放下匕首,又想道:“公孙华老贼作恶多端,他妻子叔伯都该死!要怨,就怨你投错了胎吧!”正当下手,又听道:“娘,凤儿乖,不要离开凤儿……”   吕明咬紧了牙关,往日过往,历历在目。   “以后爹娘不再你身边,一个人要坚强,爹和娘,都在天上保护你。”   “娘,你别走,孩儿不当兵了,孩儿好好伺候您,娘!”临别的话语给吕明当头一棒!轻笑道:“我真竖子也。”说着,把匕首收了起来,小心得给这个孩子盖了被子。   “娘!”公孙凤突然惊醒,只见四面漆黑,只有吕明坐在旁边,泪水不争气得掉了下来,吕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哭吧孩子,哭出来就舒服了,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都是屁话!”   “吕叔叔!”孩子抱着吕明,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我娘,我娘走了……我想她……我想她……”月光映下,偶黑的脸上闪过一米星光。   周肃在隔壁,不觉间,也落了泪,给孙女盖好被子,恬静的笑容流出一句话语“爹,娘,爷爷,咱们永远不分开……”   周肃强忍刀绞心痛,悲道:“孩子,为什么都这么苦……”   更声打过子时,寂静的宛城,没有人知道,这里孩子的哭泣……   第二天一早,周好便和眼睛通红的公孙凤一起逗毛毛玩,“小哥哥,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你看毛毛吃得多香。”   说到这,毛毛突然停了下来,冲着他们“汪”得一声,舌头舔了舔小胡子,用身体挡着自己的美食。东望望,西望望,转身又吐着舌头,品味着马奶。   吕明走到周肃的房间,一脸深沉。周肃只道他身体不适,正要开口,吕明却说:“老爷子,晚辈想带着那孩子。”   周肃低了低眉眼道:“他是公孙凤,公孙华的儿子。”半月的相处以来,吕明虽然并没有什么才华,但嫉恶如仇,知恩图报是个真真的汉子,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老实说,在意料之外。   吕明淡淡道:“我知道。”   “我跟他爹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这孩子是无辜的不是么?他娘甚至还为周将军求情。”   周肃单手一闪,已经按在了吕明的脖颈,缓缓抬起的眼睛,要把所见拖入炼狱。吕明呢?此时,却是异常的平静“他娘走了,他也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叫公孙华的仇人。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让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背负。”   “哈哈哈哈,我正担心呢。”周肃突然转怒为喜,吕明则是一头雾水。“你说的没错,他只是个孩子……一个孤儿,一个背负着仇恨,可怜的孩子。”话说到此,也变得出奇的淡漠。   吕明抱拳道:“谢老爷子。”   周肃道:“陪我喝杯酒吧。”   吕明到:“好。”   两人一老一少,却酒兴颇高,杯过三巡,各自畅怀,或谭冰轮将,或互诉衷肠。酒到浓时,两人更是抱头大哭。良久,杯盘狼藉,醉倒不醒。这是几个月来,唯一的一次,可以畅谈,不顾其他,唯一的一次,可以用杜康解忧,暂时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   酒醒后,周肃对公孙凤道:“孩子,你愿意认我当爷爷么?”   “啊?”公孙凤一惊,转而又轻轻笑着,“嗯,爷爷在上,受孙儿一拜!”   那笑,那么真诚,就是悲伤的音符,也成了喜悦的泪水。   “哈哈,好孩子,好孩子。”   “好儿,以后他就是你哥哥。”   “太好了,我有哥哥了,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   几人笑着,是那样的和睦,爷,儿,孙,看上去,是那样的幸福。   半月后,客栈来了位面无血色的夫人,周肃等人听闻,立时便奔了出去。   “娘!”周好叫了一声,欢喜得扑到那夫人怀里。“好儿好想你……好想你……”   那夫人面色煞白,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可见了女儿,也多了些许生气“好儿,乖好儿,娘也好想你……”虚弱的身体,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再不复得,泪水,也渐渐湿了衣襟。   “娘你别哭,好儿喜欢看娘笑,好儿给娘讲故事,娘不哭好不好。”周好帮母亲擦着泪,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周肃慢慢走了过来,道:“进屋再说吧。”   “是,爹。”   远处,一个孩子紧紧握着胸前的玉佩,淡然的脸颊划过两行清泪。“吕叔叔,你说周夫人,会接纳我吗?”吕明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不敢给出一个字的答案。   “什么!”周母惊道:“爹,您居然把公孙华的儿子认作孙子!那老贼可是咱们家的大仇人,若不是他,咱们全家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可是这和那孩子没有关系,小娟,你也是为人母的人,若今日换做好儿,你又怎么想呢?”   “好儿才不会变成这样!”刚吼出来,便自知无礼,慢慢咬紧了牙齿。   周肃继续道:“况且若一日,公孙华死在自己亲生儿子手里,一定会很痛苦吧。”   周好听了是一脸惧怕,周肃道:“好儿,你好好陪陪你娘吧。”听孙女应了声,正要转身离去,周肃又道:“我们不能再给邴大人添麻烦了,公孙华迟早会找到这。邴大人李代桃僵,能瞒天下人,瞒不了公孙华。我们三日后便动身离开,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知道了,爹……”   几日里,戴着玉佩的孩子每每到周母面前请安,都笑脸相迎,以礼相待,但周母每每都是冷若冰说,让人心寒。   “哥哥你不要不高兴,我娘只是心情不好,不是不喜欢哥哥。”   “放心吧好儿,我没事。”   四日将要宵禁,众人悄悄牵了马,奔向城门。守城如松,一见来人,便长矛相交,拦住了去路。瘦高个的军官慢慢走来道:“例行检查。”便从后面走出两个士兵,翻看着包袱,公孙凤不由得按着衣服里的玉佩。   检查完毕,那军官看不过一介平民,便道:“这大晚上的,真是够冷了,你……”   吕明横了一眼,另一个胖子军官便打断道:“各位快过去吧,这快宵禁了,兄弟们也好赶快换岗。”   几人刚过关卡,便听那军官道:“都是你,要不然还能捞点油水!”   “钱钱钱,你小子不要命我还要呢!”说到这,那矮胖子也低了声音道:“你看那男的魁梧非常,单是一条胳膊恐怕就能提百斤重的东西。还有那老头儿,少说也有半百,可是耳聪目明,骑马还能如履平地,得心应手,只怕更是高手,这三更半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兄弟们都等着回去呢,就当这人没来,城门关了吧。”   “这么说来倒也是,我还打算去喝花酒呢,关了关了。”   吕明出身军队,听力自然比旁人高出许多,听了这话,心道:“算你识相。”   “如此吏治,长此以往,国危矣。”周肃道。   “奸臣当道,把持朝政,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狗官都灭了。”吕明道   马鞍上的孩子松了口气,慢慢把手送了开来,靠在吕明怀里。他看着受惊的孩子,微笑道:“放心,吕叔叔在这,没人敢欺负你。”   “嗯!”男孩爽朗得笑着。   “好儿最喜欢看哥哥笑了。”周好欢喜道,怀中的毛毛也“汪”了起来。   这一片温情围绕着他们,老人的嘴角也被勾了起来。只是,冰山依旧是是冰山,这一份小小的温情,又怎能融化?一路北上的日子里,这份温情与他们形影不离。   “吕叔叔,我们为什么不南下呢?昨天好儿都伤风了。”   “凤儿,北上与边关较近,几年来颇多战事,我们在那更好隐藏身份,即使被发现了,也可以在这多事之秋远走。”   走了数月,转眼间已经入冬。中原尚自飘雪,更何况北方,这一日朔风呼啸,大雪纷飞,着实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洁白没了马蹄,冻土之上极易滑倒,没奈何,只得下马徒行。毛毛躲在包袱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啊啾!”周好打了个喷嚏,销售已经冻得发紫。   “穿好了。”公孙凤低声道,双手颤抖着给她披上了自己的棉衣。“哥哥……”周好抓紧了棉衣,哆嗦道。正要说些什么,看着他的微笑便感觉言语是那样的多余,严酷的寒冬中,是那样的温暖。   周肃勾起嘴角,又看向自己的儿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将目光别过好儿,一滴泪还未风干。   吕明解下自己的袍子给孩子披上,道:“凤儿真是个好哥哥。”   他推了推吕明的手道:“小凤很暖和,吕叔叔还是自己穿着吧。”   “傻小子,好好穿着。”吕明笑道。   “快走几步吧,我没记错的话,不远处应该有个村子。”周肃道。   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村落果真出现,众人心中大喜,赶了几步,叩响了柴扉,门内传出几声犬吠,“谁啊!”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一个老头子和几个孩子路上遇了风雪,可否借住几日?”周肃故意咳嗽了几声道。   “好嘞好嘞,等会儿啊,这就来!”   片刻,一个佝偻的农夫便开了门,虽然背着个驼峰,不过也算得上健硕。见来人身上积雪甚多,忙招呼到了屋里,倒了热水。   孩子们捧着热茶乐呵呵的,毛毛也发出满意的叫声,和方才叫吠的黑狗玩的正欢。   吕明喝了口茶道:“老乡,您怎么这么相信我们,不怕我们是强人吗?”   那农夫乐道:“哪有强人带着老人和孩子的,再者说,我这屋里就四面墙,就算是强人,能落个啥,您说是不?”   周肃道:“小伙子,这地方可是杏花村?”   农夫道:“就是这儿,疑?敢问,老丈您可是姓周?”   “是如何,不是,又是什么说法呢?”周肃道。   “您别生气,俺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您和我们村常说的大恩人像极了呢,那大恩人也是横眉虎目,听村里三老们说,那恩人在三十年前路过这时,带着村里人把四周的山贼都赶走了呢,救了我们全村人,还从那狼窝子里带回来十几个被抢去的姑娘呢。”   “叔叔叔叔,那后来呢?”周好好奇道。   “后来呀,大伙本想推举那位大恩人做三老之首的,可是第二天,那大恩人就悄没烟儿的走了。”   “此人乃真英雄!”吕明赞道。   农夫得意道:“可不,大伙都说若是那大恩人一日落了难,就是全村砸锅卖铁,去外头要饭,也要帮他渡过难关!”   “那个大恩人,是叫周肃吗?”公孙凤道。众人皆是一惊。   “哎?小孩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农夫奇道。   周好跳了起来,雀跃道:“爷爷,原来您这么厉害啊!”   “啊,我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周肃打了个哈哈道。   农人吃了一惊道:“您手臂上可有一条约摸一寸的口子?”   “咦?我爷爷的伤口你怎么知道的呢。”周好抢道。   “真是您!恩人在上,请受李三一拜!”弄人正要跪下,便被周肃服了起来,道:“陈年旧事,何必认真。”   吕民房反弹不一,心道:“真是虎父无犬子,老爷子竟可以以老弱之力敌匹夫之强,高人,高人啊。”   李三到:“您今天又来这一定要让大家伙儿好好报答您。”   “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来此实有难处,今日之事还望莫与旁人提起。”周肃道。   李三虽说一介草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从周肃话中料得必是大难,也不多话,只道:“有什么俺能帮上忙的不?”   周肃道:“在下想在这村边山上隐居,不想与外人往来,想在这杏花村里置份田地,年年收收租子,不知足下可否代买。”   李三笑道:“俺当啥难事儿,您老放心,明儿我就打听去。”   周肃淡笑,心道:“凤儿这孩子若是善以引导,必成大器。”   众人各自饮茶,孩子们无忧的笑声温暖了房间,狗儿在炭火边依偎取暖。那大黑狗正揽着小毛毛。   一室温馨,好不惬意。   正是:因缘际会落脚处   瑞雪纷飞杏花香   第三回   深山十年,空林生剑气   昨兮今兮,名提黄金榜   自打李三帮着置办了田地,在山上隐居转眼间已经过了十年。   坟冢边,一所茅庐静静而立。屋外,炭火已经熄灭,不时凉风吹来,树影摇晃,饶是正午阳气十足,也被蔽天枝叶遮了大半,只是几道光影从缝中泄下,迷蒙非常。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提着食盒缓步走来。远山淡眉下目色如水,澄澈空灵,明亮如星。一枝荆钗挽发,素服袭人,出尘不染,更显淡雅。   那女子嘴角微翘道:“凤哥。”   茅屋柴门,“吱呀”一响,缓步走出一公子,一身素服,流云飞发,眉宇俊朗,眉至眼角,往下一弯,如墨书缓笔,眉目安宁,羽化登仙。“好妹,你来了。”   “嗯。”周好笑的越发灿烂,“今天有凤哥最喜欢的小葱拌豆腐哦。”   “倒底是妹妹,还是你最了解我。”公孙凤笑道。   吃过饭,公孙凤正要回屋,周好便道:“其实,凤哥不用这样,守孝,应该是好儿的事。”   他驻了步子,回头道:“你自从十年前那次大雪之后,身体一支不好,怎么能让你守孝。爷爷年事已高,也是不能,吕叔叔还要打柴采药,即便不是如此,也不合人情啊。况且我在这也没什么不好啊,可以潜心兵法,专心练剑,挺好。”他笑了,可她却泪水打转,道:“可是娘,一直都冷落你,打骂你……”   “那是对我好,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才会那样,况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在心里道了声:“这也是我的罪吧。你说呢?公孙华。”   周好正要落泪,只觉一份温暖。   公孙凤抱着她道:“没事,只要她能解恨,我愿意。”   周好的泪水终于还是涌出了眼眶,紧紧抱着他,在他怀中藏起他最不愿见到的表情。   “傻妹妹……”   他的青衫被泪水浸透,她哭累,霸占着他的温柔。   “我想留在这。”周好淡道。   他梳了梳她的长发“爷爷会担心的,而且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了你的清白怎么办?”   周好低头漠然。   “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再晚我就要担心你的安全了。”公孙凤道。   “嗯……”周好整了衣襟,缓步走着来时的路,只是,走的那样艰难,仿佛一个游子,要告别深爱的故乡。不时回头看去——公孙凤负手背后,面带春风,目光,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温暖。   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知直到,他在光影中隐去……   他,目送着她的离开,在他的视线中平安,似乎是他唯一能够,可以做到的事情。凤凰玉佩,合在手心,耳边,传来一语温柔“凤儿,这玉佩,是你爹当年送给我的,现在,我交给你。以后,若是遇到心上之人,便交给她,千万,不可负了人家。”   “娘,我可以吗?”他自语,转身看着守卫的土地——“儿媳周柳氏之墓”坚定道:“不,不可以,我,不配。”   玉佩,紧握手心……   碧绿的空下,一道流光此起彼伏,抖开万朵剑花。一招一式,仿佛都要斩断一切,激起落英缤纷,花谢满天……   周好刚看见家门,便有十几个媒婆堵在门口。   “看来正门是进不去了。”这么说着,便绕了开去,只见纵身一跃,翻进了院内,这一下,又是傻眼。院里大大小小摆满了礼品,屋里传出嘈杂的声音。   “好儿,来这边。”一个中年妇人低声打着招呼。   周好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闪进了柴房小声道:“姨母,这是怎么了?”   妇人笑容堆了一脸道:“小凤被今年的察举悬赏个了,之上也能当上个县令呢。这部,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得到的的消息,都来说亲了,要么是给小凤,要么是给你,有不少是有钱的大户呢。院里啊,都是聘礼。”   周好的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冷冷道:“我不嫁。”   妇人笑道:“傻孩子,十几年了,你心里想什么,那些大男人不明白我还不知道吗?我和相公说了,让他把那些来说亲的打发走,不过义父似乎也知道你的心思,外面那些给小凤说的,义父正打发着呢。”   周好红了脸道:“那,那就好。”   突然,一个影子闪过,周好只觉得脚边一团温暖,仔细一看,毛毛正欢乐得打着滚,嘴里还叼了一个大馒头,见了周好“汪、汪”不停,睁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周好,吐着舌头,一条尾巴摇得她看了都觉得累,刚叫两声,才大仙嘴里的美味掉在了地上,忙又叼了起来。   周好摸着牠的脑袋道:“乖,姐姐回来了。”   毛毛闭着眼睛幸福得用脑袋蹭着她。   “今天饭做的多,牠倒是捡便宜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等会儿在给你点好吃的。”说着,妇人也轻轻摸了摸牠的脑袋。   “汪。”的一声笑开了花,叼着白玉馒头依偎在周好怀里。   小家伙憨态十足,周好也不禁笑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皓月当空,带着山花烂漫的笑容的人们也悻悻而去。   周好二人从柴房出来,毛毛已经是睡得一塌糊涂。   “这些人真是够可以,隐居了十几年居然找到这来了。”吕明道。   “是啊,以前连人影都不见一个,一听到小凤被举荐,门都要敲破了。”吕夫人道。   周肃道:“吃饭吧,这些人,给咱家的孩子提鞋都不配。”   饭后,周好和吕夫人正自收拾,吕夫人忽然道:“小凤还在守孝,这可如何是好。”   周好笑了笑道:“姨母,您忘了,今天是两年三百六十四日,明天一过就期满了。”   “哦,好儿记得这么清啊。”   “姨母,您又取笑我!”   次日,乌云密布是雷声滚滚,长丰呼啸,如同一只巨掌擒住百鸟,丢儒巢中。丛林摇荡,飞沙走石,残草如刀。   墓地散发出黑暗与魔鬼的气息,怨仇要将一切吞噬。风过树梢,发出地狱的呼号。一道电闪,照亮了墓前的一瞬。   白衣男子,正跪坟前,手握青剑,火光摇曳,照亮了前途。   周好正准备着他的晚饭,见风云大作,不由得担心起来,忧虑也在眉梢蔓延。   “去吧,去看看小凤。”   “爷爷……”周好一惊,猛然回头,见爷爷正拿着蓑衣斗笠,花白的发下,流出慈祥的气息。   周好不觉笑了,“嗯。”应声拿过了雨具带了食盒,消失在风沙之中……   吕明闻声走出道:“义父,好儿是去给小凤送饭了吗?”   “是啊。”周肃幽幽道:“可怜的孩子。”   “要是他不是姓公孙,现在,也该成亲了吧。”吕明怅然。   “没准,我的曾外孙都已经抱着了呢。”周肃苦笑着。   “哎……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真的没有问题吗义父。”吕明道。   “邴大人虽然十年前因为我们的关系被调京查办,虽然几年前已经复职,可势力还是不足与公孙华抗衡,他必须培养自己的势力。凤儿的身份,无疑是最好的安排。而且,这次察举的,是单田。”   “无论是作为武器,还是作为盾牌,小凤的确是不可或缺,公孙华次子荒唐,难为后继,若是知道凤儿还在,必然会有所顾虑。”   “十年的兵书,没白读。”周肃赞道。   “是义父教得好,快下雨了,咱们先回屋吧。”   “真希望这场雨能下的久一点,可是,又是那么想快点停下来呢。”周肃笑着。   “不管是长是短,总会看到彩虹的,您说呢义父。”   “但愿吧……”周肃叹了口气,霎时,也苍老了许多。   周好奔至半路,瓢泼大雨倾盆而降,急忙披了蓑衣,戴了斗笠。在这条路上,奋力奔跑,雨水湿了脸颊,狂风作得刺骨,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住她前进的脚步。泥水污了裙角,却停不下她的步伐。   她,只是想在他身边而已……   雨,渐渐大了,她和他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周好跑到坟地不远时,忽然看到泥泞中一片殷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见到他时,她傻了。   少年正跪在自己母亲的碑前,长剑在侧,手上的艳色伴着雨水流下,石碑上未洗净的残红,更是刺眼。   “凤哥!”   公孙凤下意识的回头,只见周好的衣衫已经湿透,伫立雨中,惨白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是汗,还是泪。   “好妹你怎么来了,快进屋。”他拔腿跑去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她挣开了他的手,“啪”!得一声,公孙凤脸上多出五个指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她叫着,充满愤怒的拳头,打在身上,却是那样柔弱,无力……   少年静静站着,不知,该做些什么。那力气慢慢变弱,猛地一下,栽在了他的怀里。   公孙凤一惊,忙把好儿抱到床上,生了柴火,探了探她的额头,马上收了手“好烫,这样下去……对不起好妹……”   公孙凤小心得解开了她的衣扣,脱了外衣,自己便上身□□,紧紧抱着裹着棉被的周好。   柴火映着小屋,外面虽然风雨大作,屋里却是温暖非常。周好淡淡的体香散入他的鼻间,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时也心乱如麻。看着怀中的周好,只道:“真美。”怯怯得用嘴角凑着她的脸颊,只觉得冰凉如斯。“公孙凤,您在干什么?禽兽!”他自语道,运气三转,自行封了几处大穴。   风雨在外,屋内安然,只有摇曳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响声。   天色渐晚,吕夫人不禁担心起来。   “放心吧,孩子们没事的。”吕明从身后抱着她道。   她依偎在吕明怀里道:“嗯,不过小凤终究是个刚过加冠的孩子,血气方刚,好儿又是个只知道对他好的小姑娘,我怕……”   “小凤是我们一手带大的,虽然他姓公孙,但他的心性我们都是清楚的,我们应该相信他。”吕明道。   “嗯……”   茅庐里,凤凰玉佩咋一边散发着翠色,就像是母亲的低语。“若是遇到心上人,就交给她,千万,别负了人家。”他不由得道:“我若是不姓公孙,该多好。”他合衣熬药,一边精咽着着饭盒里的美味,自语道:“真好吃……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好好保护你,哪怕是死。”少年看着床上将要枯萎的花蕊,慢慢把药乘进了碗里。   少年坐在床边,让女孩躺在自己怀里,小心得吹着药,轻柔的凉风,驱散了水雾,汤匙慢慢移到樱唇旁边,慢慢把药送了进去。   屋外的雨,非但没有停的意思,反倒是更大了。但再大的风雨,也摧毁不了这份温馨与宁静,即使是这狂风骤雨,即便是这蓬飞茅庐。   然而风雨,也是有生命的,总归会退出这片天空。   次日,鸡鸣唤来了一米阳光,划破了夜的寂静。   周好渐渐转醒,一睁眼,见自己在公孙凤的茅庐,不由窃喜。正要下床却发现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惊慌之下忙钻进了被子里,偷偷探出了头。   公孙凤正坐在床边,也是一件中衣,一手支着头,已经沉沉睡去。   她嘴角一弯,把衣服搭在了他的身上,两手撑着脑袋,笑嘻嘻得看着少年不倒翁似得睡相。   公孙凤一头栽下,迷迷糊糊得也醒了过来,见周好正一脸微笑,心头渐宽,摸了摸额头道:“总算不烧了,盖好被子。”说罢,便扶着女孩躺下。   周好脸上一红,道:“我自己来就好。”转念又道:“凤哥……”   “嗯?怎么了。”   周好道:“我怎么只穿了中衣啊?”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像是火红的烧云。   公孙凤道:“昨天你冒雨跑过来,原本身体就弱,又染了风寒,发了高烧,是我帮你把湿衣服脱了,现在已经干了。”说着,便把衣服递了过去。   周好愈发脸红,小女儿道:“那昨晚……”   “昨晚你睡得真香,我担心你,所以就一直坐在这了。”   女孩舒了口气,换了笑脸道:“凤哥的睡脸真好玩。”   “啊?哈哈……”公孙凤尴尬道。“以后下那么大雨就别来了。”   “哼,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这么糟蹋自己!”周好嗔道,“我看看!”说着,便拉起少年的手,静静,对着伤口落泪,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感知着他的温度。   “没事,放心吧。”   “以后,别再那样了,好么……我会心疼……不管是什么样的罪过,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答应我,别再那样了,好么……”   少年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孩,良久,淡淡笑道:“我答应你。”   女孩没有一言一语,轻轻霸占了他的温暖。这一刻,时间也停止,只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凤哥,今年孝廉有你。”她淡淡道。   “是么,那好妹应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你,会娶她们吗?”   “啊?”   “昨天回家,有好多人啦求亲,说他们东家的女儿如何如何漂亮……”   他弯了嘴角道:“放心吧,我不会的。”   “真的?”   “真的。”他语声淡淡,却异常坚定,周好笑道:“我们回去吧,回家。”   “好,回家。”   二人正了衣冠,在周母坟前扣了三个响头,缓步离开了这片静谧而温暖的土地。   “您放心,这辈子,拼死,我也会保护好她。”这样的念头种在一个人的心底,如今,已经枝繁叶茂。   正是:   风雨不改赤子心   期满立誓守佳人。   第四回   金榜临门,山野出飞凤   心念生母,萍踪走宛城   行至家门,果不其然,又是围了一堆媒人,没奈何,两人只得飞身越墙。   “回来了。”   公孙凤转身行礼道:“爷爷。”周好也怯怯道了声。   周肃探了探孙女的脉象,便让她去厨房拿药,又对公孙凤道:“好儿把事情都和你说了吧,你怎么看?”   “爷爷,邴大人怕是用我牵制他吧”   “那你想怎么办呢?”   “从这一点上,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不错,不过你要记得,风雨过后的彩虹,虽然美,却不能贪看,因为,它是猛兽啊。”   “爷爷说的是。”   周肃顿了顿道:“凤儿,和爷爷说句真心话,喜欢好儿么?”   “爷爷……”   “你愿意保护她一辈子吗?”   “我愿意。”话语柔和,却是那样斩钉截铁。   周肃笑了,微风吹过,带来绿叶的低语,两人的话语,淹没在这片林中。   伴随着一声犬吠,毛毛一个猛子就把公孙凤扑倒在地,在他脸上又蹭又舔,带着乐呵呵的傻样,就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好啦,好啦毛毛,很痒的,别闹了。”他笑着说,可毛毛哪听得懂,看着他的笑,还以为是表扬。幸好周好带着几块骨头过来引诱着他牠,这才总算是叼着最爱的美味跑到了一边。   “记着,权力会让人迷失,要小心。”周肃道,转身便回了房内。   “是,爷爷。”少年施了一礼,送周肃回到了房间。   周好跑过来帮他整理衣冠,拍着他身上的土道:“以后就当官了,怎么还是这么不修边幅。”   “怕什么,有你在嘛。”   “切,我可不是服饰你这个大少爷的小丫头。”   “我没把你当小丫头。”   这话以出口,两人脸上霎时泛起了红晕。   清风拂过,带起两人的乌发,在晨光的沐浴下,良子佳人,如诗如画。   他把她的秀发梳到耳际,她低了头“我去做饭了。”小声道,转身跑开。   他望着女孩的背影,嘴边泛起了涟漪,手中,紧握着那块玉佩。   周好跑到厨房,心跳不止,像是提到了嗓子眼一般,努力平静着心情。   “哎,好儿,你回来了,太好了,昨晚还担心你呢。”   周好吓了一跳,转身才知道是吕夫人,便道:“姨母挂心了。”   吕夫人看了看她的脸色,从炉上取下温热的姜汤,盛了一碗。“先别说了,把姜汤喝了,驱驱寒,我送一碗给小凤,一会儿回来给你温药。”   “姨母真好。”   “傻孩子。”说罢,点了点周好的眉心。   吕夫人找到他时正见门外媒人散去,道:“小凤。”   少年关了门道:“姨母。”   “来,把姜汤喝了。”   “谢谢姨母。”   “小凤,你和姨母说老实话,昨晚你和好儿……”转念又道:“是怎么过的?”   他笑了笑道:“昨晚好儿染了风寒,我照顾她,她谁床上,我就睡椅子。发乎情,止乎礼,绝无出格之事,姨母放心。”   吕夫人道:“小凤真是个好兄长。”   “这是我应该做的。”   “外面那些人是回去了吗?很安静啊。”   “嗯,才打发走呢。”   “他们怎么会那么听你的?”   “我告诉他们,想嫁或者想娶,都必须先吃十年糠菜,打十年苦工,做十年吓人,他们很自觉就走了。”   吕夫人笑道:“你倒真有办法,我去给好儿熬药了。”   “姨母,还是我来吧。”   话至此,忽然传来一声,换道:“小凤,快过来。”   “好啦,还是我去吧,你吕叔叔叫你呢。”   “那好吧,劳烦姨母了。”说罢,便跑了过去。   周肃正坐在椅上,茶几上,一只白鸽正端端正正得站着。   吕明交给他一纸,上面写道:“公孙华出访燕地,望诸君刺人而杀之。”   他轻轻折起,丢进了火炉,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出现。   吕明道:“邴大人想的真周到,公孙老贼权倾朝野,外握边防,内控禁军,蛇打七寸。义父,这可是好机会啊。”   周肃道:“凤儿。”   少年默不作声,记起那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记起了那个雨夜,那个人一声令下,小厮便把女子架起,丢出了大门之外,任那个女子如何呼喊,如何泪如雨下,如何撕心裂肺,传来的,只有那个人的愤怒,和另一个女人的讽刺。他跪在地上,苦苦乞求,乞求他应该叫“爹”的人,却换来了那个人的毒打,最后,一脚被踢在柱子上,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疤。他在雨中奔跑,泪水,在青紫的脸上横流,冲出了一个叫“家”的地方,一边又一遍唤着“娘!”   少年的拳头已经握起,冷冷道:“我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明儿。”   “义父。”   “你和凤儿一起去吧。”   吕明流出不解的目光。   周肃道:“去帮我照顾凤儿,我怕他出事……”老人顿了顿,又道:“若是发现好儿跟着去了,就让她和你们同行吧。”   “没问题,放心吧义父。”   “明天,辰时出山,你们会遇到一个樵夫,他会帮你们找到公孙华。”   “义父,您怎么会知道。”   “邴大人字迹潦草,显然当时时间十分紧张。若想尽早除了公孙华,必定会安排最近的时间而今天便走准备不足,况且他也要知道我们的答复,鸽子飞回去,就算是顺风也要半日,明日辰时出发,一无人发觉,二时间充裕。这山野中,也只有化作樵夫,最不易引人怀疑。”   吕明听得目瞪口呆道:“义父高明。”   周肃苦笑道:“不过多吃了几年白饭罢了。”说罢,取出龙泉宝剑长叹一声,瞬时间,苍老了许多。   吕明悄悄走出了房间,隐约听到长剑撕风的声音,加快了脚步,循声而去。   出门百步,一片剑光闪过,让吕明猛然回头。少年剑笼周身,千万剑花,风雨不透,脚下尘土飞扬,长剑所及,断枝飞叶,而切口是光华如斯。吕明轻笑,身法一改,便锁住了他的咽喉。   “以你平时的功力,百步之内便可听到我来了,更不至于被我一招锁喉。”   “吕叔叔武艺高超,小凤甘拜下风。”他淡然道,说着,收起了手中的灵州长剑。   “非也,是你被愤怒冲昏了头。”吕明相继收了手,又道:“愤怒可以让你变强,却也会让你忽略了身边的匕首。”   公孙凤低下了头,转身离开。   “明天辰时,我们出发。”   他的身影被绿海淹没,只留下断木凋蕊和一个人的叹息。   过晚,众人吃了晚饭各自回房。   公孙凤蜷缩在床角,双手捧着玉佩,面目无光。平日的仙风荡然无存,只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咚咚。”   “凤哥,我可以进来吗?”   公孙凤收了玉佩道:“进来吧。”   周好推门进来道:“凤哥,听爷爷说你明天就要去见邴大人。我之前帮你做了双鞋,你看看合不合适……”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我做的不好……”   “你做的是最好的。”公孙凤笑道,握住了她的削葱玉手。   周好一时花容通红,低下头道:“凤哥你说笑了,快试试吧。”   “好。”公孙凤试了鞋子蹦了蹦,笑道:“舒服!这是我穿过最舒服的鞋子了。”   周好笑了“合适就好。凤哥,你出去千万小心……”低着头道:“我等你回来。”说罢,正欲跑来,却被少年扣住了手腕,目色流转,溢满真挚,周好回头,正是四目相对。   “我很快就回来。”   “嗯。”周好点了点头,缓步离去。公孙凤看着她的倩影,闹中浮出周肃的声音“我们两家的恩怨,皆因其人而起,若你杀了他,我们两家的怨仇也便化解。到时,你若想娶好儿,爷爷我必定欢颜高堂。”   少年紧握着玉佩,久久伫立,“娘,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豆火熄灭,天地漆黑,等待着金剑破晓的时刻。   当天边射出第一道金光,公孙凤和吕明正与家人话别。   吕夫人脸上挂着水珠,吕明小心拭去“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放心吧。”   吕夫人拿出个包裹,低声道:“相公,这是我给你缝好的衣服。”   “娘子真贴心……”吕明接过包裹,良久道:“我们走了,很快就回来。”说罢,转身上马,公孙凤也跟了上去,不经意间,看到了吕明眼中流转的水波。回头看去,吕夫人眉目淡然,笑颜和春,而一旁的周肃恍如隔世,已是垂暮的老人,昨日的神采全然不在,却是那样的和蔼可亲,但唯独她,没有来送他,或许是怕自己管不了自己的眼睛吧,他这么想着,勾了嘴角……   过了竹林,果不其然,还为下山便遇到一打柴老者,老人告了他们公孙华出访的路线和所住的处所。让他们先去宛城与莫霜共商大计。   两人纵马片刻,正要出山,只听一个声音道:“怎么现在才到啊,我等了好久呢。”   二人驻马看去,巨石后正露出片英红裙的衣角,那女子缓缓走出,静若处子,着一身落英淡红裙,手如削葱,唇启朱丹,无饰无妆,如天人惹尘,美丽如斯。   二人惊,原来这女子并不是别人,就是周好。   公孙凤喜道:“好妹。”又疑道:“不会是瞒着爷爷偷跑出来的吧。”   周好低头道:“是,我想和凤哥一起去……”   吕明暗自佩服义父料事如神,心道:“我不知何时才能如义父这般。”   公孙凤道:“不行,你身体不好,这次又是邴大人有急,长路劳顿,你受不了的。”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凤哥,你就带我去吧。”周好柔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我……”   周好听了,不禁暗笑。从古至今,英雄,只有一关难过,公孙凤,又何尝不是呢?   吕明道:“好儿,你若当真要去,这一路必须要听我和你义兄的安排。”   “好~”周好欢喜,转身便跃上了马   公孙华看着会走好,自己也笑了,周好道:“不许丢下我哦~不然我自己可回不了家的。”   少年到:“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心道:“就算是我死,也不会。”   “驾!”吕明策马疾驰,周好道:“凤哥,我们也快跟上去吧。”   “嗯。”看着女孩的背影,公孙凤按住了玉佩。   “驾!”三人并骑而行,策马狂奔,清风吹起发梢,带起衣角,快意乘风,好不飘逸潇洒。马蹄激起黄沙,在风中与他们作别,久久不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三人快马加鞭,便是天上景色也不在眼中,一月后,三人已来到宛城。   公孙凤望着城门上的大字,幽幽叹了口气,笑了笑,放马进城。   十年间,宛城人易物非,往日的清幽之地,已经是叫卖连连,往来行人更是一个比一个阔气,穿金戴银的丫鬟往来不绝,锦衣华服的小厮搬着米斗,一路上十撒其三,跟在身后衣不蔽体的老人正弯着腰笑着一粒一粒得把白米捡起。铜臭弥漫了这个城市,让人作呕。   “这里虽然繁华,可我感觉山里更好,你说呢凤哥?”周好道。   “是啊,若是在这为官,可真要好好整治了。”公孙凤道。   “这种人能改的过来吗,国难之时又能做什么?”吕明道。   “咳咳”周好轻咳着,少年道:“好妹,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我们走吧凤哥,早点到客栈,我想休息会儿。”   “好。”说罢,牵起了她的手,周好一阵脸红,抽出手来,公孙凤笑了笑道:“傻瓜。”   三人穿过街巷,来到了十年前的避风港。十年光景,只是略有破旧,其他的,并无不同。   一行人感慨万千,进门便要了两间客房,周好道:“真好,这里还和十年前一样呢。”   “是啊,十年前,这的日子想想还像昨天一样,好儿和小凤都还是孩子,转眼间,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小家碧玉。”   “吕叔叔说笑了。”周好道。   “好妹,你快去休息吧,身体要紧。”少年道。   “好吧,那我先去休息了。”周好稍有沮丧,但看公孙凤关切的神情,不悦又是烟消云散,带上了房门。   路上的喧嚣破坏不了房中的寂静,乱不了两人的思绪。阳光依旧明媚,鸟儿依旧高歌,而这“萍水客栈”又能否依旧是避风的港湾呢?   正是:   十年回首多感慨,   素蕊不知风雨来   第五回   路见不平,市井出长剑   又忆往事,夜拜青冢孤   一行人安定下来,少年便独自出了客栈,径直往药店走去。伙计见他一身布衣,在他身边来来往往根本就不打理他,只顾着招呼绒绣馨香。   少年走到柜台对那狐狸模样的掌柜道:“掌柜的,麻烦抓一下药。”   那掌柜堆满笑容道:“您慢走,下次再来啊!”送客人出了门,又招呼锦衣罗华。似乎根本没看到公孙凤。   少年笑了笑,转身欲走,那贼掌柜方才留客道:“药方留下,有空给你抓。”   少年道:“我看你贵人事忙,在下还是去别家抓药吧。”   贼掌柜立马换了呵呵脸道:“别啊,别啊这就让徒弟给您抓,徒弟,徒弟!”   那小徒弟没好气地抢过药方,放在柜上。一边的胖老太道:“我的药呢!”   小徒弟笑开了花道:“就快了,就快了,我给您催去。”说完拔脚就走。   公孙凤点头笑起,正要拿走药方,忽的眼神往身后一扫。只见一白衣公子背手而来,腰带汉白玉石,眼睛在漆黑之中洞察着一切,冷傲如寒冬暴雪。   公孙凤只觉熟悉,那人踏进屋子,朗声道:“凤公子,看来这家药店人手不太够,不如去在下那取吧,寻常药材还是有的。”   掌柜见这公子一身贵气,未待少年开头,便道:“公子慢走,公子慢走,在下这就给公子拿药。”   贼掌柜看了药方,信手打开药柜,动如流水,眨眼便配好一包让公孙凤过目道:“可是这样吗公子?”   白衣人瞟了一眼道:“掌柜的,杀人可要偿命。”   贼掌柜大惊,冷汗直流是如临深渊。   公孙凤轻笑道:“我想这掌柜并非故意要把屠牛草当作金银花放进去的,两者本就相似,掌柜怕是弄错了吧。”   贼掌柜忙借坡下驴道:“是是是,最近眼神不太好,我再配再配。”   公孙凤听这白衣人谈吐均酷似往日之人,出口探道:“十年前,多谢公子。”   白衣公子道:“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凤公子平步青云,可喜可贺。”   公孙凤笑了笑道:“莫霜大哥虽十年风华不改啊。”   莫霜道:“凤公子才是一表人才,在下还有点事,过会儿见。”   少年点了点头,此时贼掌柜已经配好了药,公孙凤看过后,又让他配了几幅道:“多少孔方?”   贼掌柜笑道:“十两。”   “十两,够让一个农户吃半年肉了啊。”   “我也没法子啊,可是这药材进柜时便是这价钱啊,不信,公子您可出去打听打听,我可一点也没多要。”   少年把银子放在柜上道了声“告辞。”   那贼掌柜道:“公子又是再来啊,我让利与你!”   公孙凤自顾自的走出了门,轻轻叹了口气。   “让开,让开,踩死不负责!”一骑兵正当街御马,手持黄卷。   少年闪身道:“真威风啊,不知道你被踩死如何。”话间已经弹出一颗石子,正中那骑兵膝盖。这一下,全无知觉,之前策马太甚,如今竟颠了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马儿呢,已经远去。   那骑兵缓缓坐起破口大骂:“他娘的,撞邪了!”吹了声口哨,马儿竟顺从得跑了回来。   看着马儿远去,公孙凤心道:“马儿本事野性于原,却变得如此温顺。”念及此,不由得摇了摇头。正要回去,忽然想到那一卷黄纸,暗道:“不对。”换了个身法避开人群,便足尖点地,施展卓越身法追了上去。   少年转过街角,便看到那骑兵在城门口停下,将黄纸张贴。公孙凤进前一看,暗自笑道:“倒是省了不少事。”   回到客栈,小二便迎了出来道:“凤公子,您回来了,掌柜邀您一叙,天字一号房。”   “好,我这就过去,麻烦把药煎了,送我房里吧。”   “好,小的这就去。”   “单掌柜已经调出去安排察举,新掌柜……”心里想着,已经来到了房前,还没敲门,屋里便道:“凤公子请。”   少年推开门,果不其然,莫霜正坐于前,吕明也在侧品茶,见他来了道:“小凤快坐下。”   公孙凤道:“吕叔,有计划了吗?”   莫霜道:“公孙华身旁时刻有两大高手护卫,一是御林军副都统万遂,一是候补镇远将军庞飞。”   公孙凤道:“莫大哥希望我对付其中之一?”   莫霜道:“不错。”   吕明道:“小凤,是我让莫公子这么安排的,我会去对付另外一个。”   公孙凤道:“我要杀公孙华。”   吕明道:“这是为你好。”   公孙凤道:“吕叔留下照顾好妹好么,她身体不好。”   莫霜并不做声,细茶过后道:“你确定?”   “是。”只是一个字,却可以把铁板穿透,坚定得无法抗拒。   莫霜呢,只是淡淡道了个“好”字。   吕明道:“小凤,以一敌二……”   少年打断道:“足够了。”平静的,如同深渊之水,无一生机。   莫霜饮了口茶道:“三日后子时,飞笙亭。”   公孙凤道:“一定到。”转身,便离开了屋子。   回到房间的他,一瞬间瘫软在地上,对着屋顶“呵呵”苦笑,那样生涩,那样痛苦,痛的,让人滴血。   “他是我爹啊,哈哈,我要去刺杀的,是我亲爹!”少年的牙齿紧咬嘴唇,为的,只是让那滴落的鲜红,代替滚烫的泪水,“多可笑啊,一个生了我的人,却是我的仇人,可笑……”   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下意识得往怀里摸去,唯有那一片玉壶冰心,融化着他的伤痛。“娘,很很快结束了,我很开心,结束了……”   泪水,带走了他最后的情感,在撕裂的痛苦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片寂静,一平湖水,水滴落下,碎了翡翠,传来母亲“凤儿”的呼唤,和孩童幸福的笑语……   “小凤,小凤……”一阵话语解了那层朦胧,少年缓缓睁眼,吕明正在一旁着急。   他努力坐起来道:“吕叔你放心,我没事,只是有点困了……”   吕明把他扶起道:“你这孩子,吓死我了,要睡也不能睡地上啊,走,床上躺着去。”   “不用了吕叔,对了,小二来过么?”   “我开门时碰到了,他端着药,说是你让煎的,进门一看,可把我吓坏了。”   “叔叔放心,那只是我帮好妹买的风寒的药。”说着,仔细嗅了嗅药汤道:“我给好妹送过去。”   吕明道:“好,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你爷爷、姨母和毛毛,都等着我们回家呢……”又加了一句道:“一个都不能少。”   轻云,带走了忧愁,少年笑了笑,走出了房门。   “可怜的孩子……”   “咚咚”   “好妹,醒了么?”少年道。   良久,周好揉着眼睛开了门道:“凤哥……”   “好点了么?”   “还好,就是有点困。”   “来,把药喝了,刚煎好的。”   周好见蒙蒙白烟丝缕不绝,好不感动道:“我没事的凤哥。”   “不管有事没事,先喝了再说。”   “好,听你的。”彩云在少女脸上游走,一双素手轻轻端过了药汤。   “喝了酒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嗯……”转念又道:“凤哥,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公孙凤溢着笑颜道:“放心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她笑着,关了房门。   行走在宛城街巷,十年的光景,变了不少。随着那个人的到来,官府的人忙翻了天。   “快走,你哥老不死的!”话音入耳,便见一个士卒正手扬马鞭抽打一个衣衫褴褛跌倒在地的老人,一鞭下去,只听“啊!”的一声,登时皮开肉绽,老人颤抖着乞求道:“官爷,求求您,您就放过我吧,我什么也没做,就是个糟老头子啊。”   “少废话!快走,你个老不死的,再不走就扒了你的皮!”那奴才高喝道。   公孙凤长袖一展,却顿感疼痛,目光疾闪,只见一袭白衣没与人潮。他从袖中摸出“暗器”,却见是个纸团,打开一看“小不忍,乱大谋”六字在目。   原来公孙凤长袖一扬,手中本有碎石数颗,本欲出手,把那该死的奴才打个人仰马翻,满地找牙,却被这纸团先一步打得痛起。   公孙凤按下长袖,愤然而去,那纸团呢,早已化作飞灰。   拐了六七巷口,走了□□里路,脚步也总算停下,余光,洒在一座青冢之上。少顷,缓步而去,微风吹过,念着碑上的文字,“公孙水氏之墓”。荒草摇曳,将碑文隐去,花朵怒放,吸引着路人的目光,参天大树,也用茂密的枝叶隐蔽着日光,不让这六个字照亮。   回到客栈,已是垂暮。周好见了,忙道:“凤哥,快吃吧。”   “嗯……”他无神得应了声。   “怎么了凤哥?”   少年一动不动,女孩小心得拍了拍他,“凤哥?”   “哦,怎么了?”他道。   “什么怎么了,这是我该问你的吧,凤哥,身体不舒服吗?”   “哦,我没事,只是在想刚刚大街上那些卒子。”   “怎么了?”   “有个高官要来,他们把城中所有贫民都赶了出去,有人走慢一步,就用鞭子抽,这几天,只能出城,不能进城了。”   吕明低声道:“你怎么不动手,以你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   “是啊,他们太坏了,不过……”周好刚说到这,看了看吕明爆出的青筋,也不敢反对。   “有个人出手阻止了我,让我顾全大局。”   “谁啊,居然能拦住凤哥。”   “当时虽然我的注意力不在四下,不过我看到一袭白衣的时候,那人轻功内力绝不在我之下。”   吕明心道:“宛城……难道是他。”   公孙凤剥了个鸡蛋递给了周好道:“不要想了,是友非敌,没什么不好的,快吃饭吧。”   “嗯。”……   用了晚饭,公孙凤嘱咐了周好这些日子不要出门,好好养病,便各自回了房间。   更过子时,一个黑影穿梭在高瓦飞甍之间。浓云无月,只有店家门口的三两灯火下看得见方,扶摇离影,无迹可寻,如同与这墨色融为一体。   跃瓦飞檐,他在这里驻了脚步,蒙面摘下,只觉得两腿一沉,再也担不起一根稻草,“咚”的一声,跪在坟前。   夜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如同儿时的风铃,随之演映着那时的欢笑,干涸的土地被水滴湿润,他微笑着,淡淡地道:“娘,凤儿……来看您了……”   清风拂过,“公孙水氏之墓”的碑文,发出深沉的声音,往日,那最美的话语,萦绕耳边。颤抖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得告诉母亲“我回来了。”   夜宿于栈的翡翠窗上映着父子,夫妻的影子,千里之外的青冢边,是一个孩子,怕人询问的泪珠。   正是:   千里萍影青冢泪   赤子孝心人不知   第六回   作话青冢,决心成遗愿   宛城春风,司马客云楼   “娘,对不起,凤儿不孝,打十年前,求爷爷给您修了墓,十年,再没来过……”   微风拂面,吹不干两行水珠。   他哽咽着“娘,我十年来,很好,爷爷对我就像亲人一样,吕叔也很照顾我,娘,你放心吧……”   “娘……”他伏在冰凉的石碑上,抽泣着,脑中,又想起那个午夜梦回的风雨。   天雷滚滚,大雨倾盆,天地被黑暗笼罩,路上,也再无鸡犬,只有一座破庙里,闪着将熄的火光。   微光中,妇人脸挂刀疤,色如白蜡,静静躺在一张婆草席上,嘴角的殷虹显得更加凄美。孩子强忍着泪水,牙都快要咬碎,抱着妇人,用一条洁白的蜀绣双手惊心,小心得擦着她的嘴角的血渍。妇人突然咳起。又吐出一片血色。   “娘!”他终于无法禁制,泪如泉涌。   “咳咳……”妇人缓了缓力气,虽是竭力,声音却如蝼蚁,颤颤将断,道:“凤儿乖,我的……我的凤儿很坚强的,不能哭……”   公孙凤抹了把泪,用力点着头。   “凤儿,你听我说……帮娘做两件事……”   “嗯,娘,你说,凤儿一定办到,一定!”他斩钉截铁,用尽所有信念。   “若一日你见到……他,替娘告诉他……娘从不后悔,娘只悔逼他称王……娘,永远爱他……还有,若一日,他有难……救他……”   “嗯,嗯!娘,凤儿答应娘,凤儿答应!”少年大声道,竭尽全力。   妇人,笑了,睡了……   “娘!”他哭了,涕泗横流,哭声震天,却被这一场风雨掩埋。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乎……   “滚!”一声怒喝,把他踢到一边。   “疼……”他一头撞在柱子上,眼前一片灰色,视线却慢慢大红,“你不是我爹……”他低语,转身奔出了富丽堂皇的御宇。   男人奋力振臂,把所有的愤怒化作无情的咆哮。   “啊……”女子轻吟一声,冷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衣服湿透,强忍着痛苦道:“老爷,别这么大火气,对身体不好,一个贱女人和一个逆子,值得么?”   “还是你好。”男人轻轻笑着,一分自嘲,一分怜爱,猛地一把抱起怀中娇艳的女子,咬了咬精巧的粉耳道:“回房让我好好看看你肚子里的宝贝儿。”   “讨厌。”……   温暖的灯火,绚丽的身影,欢乐的笑语,都渐渐,被风雨朦胧、埋葬……   铁拳入木三分,森中,百鸟翻飞,哀鸣,而不绝。   落英眼前,遮不住那燎原的怒火,“娘,他那么对你,你却……为什么……”   她睡了,那么安详,那么美丽,只是因为……“娘,凤儿答应。”   她的笑,没了他的脑海,只因为……“只因为……我……答应了您,是么……”   “娘,娘啊,您好自私啊……”少年瘫倒在碑边,自语着“您没为我想过……”   树叶“沙沙”,慈母低语。“好舒服……娘……是你吗……”当卸下这一层战甲,心,还能否承载这样的重量……   “娘,好累……还没走,就累了……让我睡一会儿好么?就一会儿……”   少年蜷缩在碑旁,若初生之子,百草相倾,芳馨之中,稚儿一般。   “娘……抱着凤儿好么……凤儿,想让娘抱……”   凤,带走了一声又一声的呓语,带不走,这无尽的哀伤……   冰凉的梦境渐渐温暖,传来一种特别的体香,“娘……凤儿想你……”情不自禁拭去他眼角涟漪的玉手被紧紧握住,她惊了一下,想把手抽出,却带醒了不想长大的孩子。   “好妹……”他惊道:“怎么是你?”少年刚说出话来便发现自己拉着她的小手,慢慢松开,羞愧得低下了头,惊了瞳孔,她最爱的纱衣正披在自己的身上,小心翼翼得捧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为他守了多久……   女孩抽过手,按住自己的心跳,殊不知,已经红了耳根。“好妹,我……”   “凤哥……我们回去吧……早上我见你不再,吕叔也不知道你去了哪,我就跑出来找你了……”   “嗯……”   他们并肩而行,少年悄悄把纱衣披在她的肩上,女孩的脸上,轻轻泛了红云。   看着她微勾的嘴角,他也笑了,“娘,我要保护好这个人,也想,娘笑……”少年在心里,这么说着。   “胡闹!”回到客栈,得知一切的吕明是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那里多危险,公孙华就要来了,这事万一被他的眼线发现,他能猜不到吗?天下有多少姓公孙,有多少姓水,更有多少姓公孙的碰巧娶了个姓水的姑娘。”要不是怕隔墙有耳,按吕明的性子,非声如狮吼。   公孙凤呆呆站在那,默不作声,自知不对。   “吕叔叔,其实凤哥也没做错啊,他和水伯母分开了这么多年,这次好容易回了宛城,去看一眼也是应该啊。”她拉着吕明的衣袖,小儿般撒娇道。   吕明的心一下软了,又想起他为一个数年来白眼相待又无血亲的“娘”守孝三年,着实不忍再责骂。   “有时候,尽管感情很重,也一定要抛开,任意妄为,只会没命,记住了吗?”虽然他自己都做不到。   “是,吕叔……”   “好儿就知道吕叔叔最疼我和凤哥了。”   看着丫头阳光般的笑脸,不由笑道:“你啊。”   少年,也默默笑了,目满柔情。   三天,是那么短,那么漫长。无论怎样,这天,也终是来了。天雷滚滚,鸣虫无声,加之冒着热气的土地,久久不雨。这个名为“天地”的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   公孙凤在房里正对着一盘残局发呆,一片寂静。如果不是这“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请进。”   “凤公子,人到了。”来的不是别人,就是莫霜。   “是啊。”话音未落,窗边隐隐传来响锣和人群的嘈杂。   “今夜子时,飞笙亭。”随着话语,门,也慢慢关上。   公孙凤起身走到窗边,轰天之声愈发清晰,只见人群拥挤,不乏被挤倒的,前一个刻倒下,后一刻便被踩的鼻青脸肿,好容易爬起来,又挤向人群。   后面两排官兵开道,鸣锣反复,引一四马之车。一人身材魁梧,慈眉善目,与公孙凤极是相像,身着官服,微笑着对四周人群挥手。   随着那人渐行渐远,空中零落的雨滴变成倾盆大雨,交织轰鸣电闪,如一个人绝望嚎哭,撼天动地。   那人马上躲进车里,如怕光的老鼠,而周围的人群依旧热情,车外的帘上,礼恐不至,毕恭毕敬得聆听教诲。雨湿透了所有的衣服,却浇不灭胜火的热情。   “呵呵。”随着人群远去,少年合了窗子,又回到棋盘前。白子侵略如火,步步杀意;黑子岌岌可危,却暗伏诸多,变化难料。少年的手中,正执着一枚黑子,目光不定,忽然一手落下,搭载棋盘之上。方寸之地,再无声息……   客栈大门“吱呀”开了,伙计忙跑过去,接了雨具低声道:“掌柜,还好吧。”   莫霜应了声,缓步回到房间,锁上了房门,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心道:“神医扁芝怎么也来了,他要猪皮又做什么,还有……”脑中泛出一幢危楼,最上一层,正收拾的富丽,佣人低语。“若是今夜公孙大人过得安安稳稳,咱就飞黄腾达了。”……   他饮了口茶,提笔在纸条上点墨。   一只洁白的信鸽在这风雨中飞翔,羽翼虽湿,却拦不住那飞矢影子。   不知不觉,天已垂暮,乌云将一切覆盖,屋外依旧是电闪雷鸣,大雨,把整个宛城掩埋。   “吕叔叔,凤哥呢?怎么还不下来吃饭啊。”   “不知道,也许又出门了吧,来,好儿,我们先吃。”说着帮周好盛了碗鸡汤。   “不行,我要去找凤哥。”女孩起身便往门外走去,刚拿了伞便有一人淡言“他在房里,一天没出来了。”   “莫公子。”周好回过身,他正缓步下楼,对小二道:“亥时之前,备三匹马,银两三百,米饼六张,去吧。”   “是,掌柜。”   阁楼门声,将周好的目光引去,露出笑颜如花。“凤哥。”说着,提起裙子便跑了过去。   他笑了笑“让好妹和吕叔久等了。”转身对白衣人道:“多谢莫大哥。”   男子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凤哥,为什么你要谢他呢?”   “没事,莫大哥刚刚帮了我,我们吃饭吧。”   “嗯。”   杨木方桌上,几碟小菜虽不可说珍馐,倒也精致。小葱拌豆腐带三分春意,一品糯米粥莹莹如玉,烧茄子虽有夏味,却并无燥意……   周好笑着往他碗中夹菜,席间人人带笑却各有心思,慈颜下一双眼瞳透着说不出的哀叹与不忍,忽然道:“吕叔,一会儿我去见他,您和好儿在城外城隍庙等我吧。”   “吕叔叔你们一会儿有事吗?”   “没事好妹,只是去见邴大人,他明天就走了,我去辞行,想早点回去呢。不过走夜路,好妹怕累吗?”虽是久隐山林,不过一过黄昏,周肃便不许她再出去,及至十余年周好并未走过夜路。   “这样啊……”周好沉思片刻,莞尔一笑“凤哥会陪着好儿对么?”   “当然了,我一定会的。”   “那样就不怕,不过我要等凤哥到了再走。”   “好,我也这么想。”说罢,将盛好的粥递了过去,她依旧笑着,却不甚自然。   “小凤,你确定了吗?”   “放心吧吕叔,宛城治安挺好,况且宵小之辈近我也必须要一等一的高手,我可是爷爷和吕叔教出来的,难道吕叔不放心吗?”   “你小子……快点跟上来知道吗?”吕明白了他一眼道。   吃过饭,周好先去收拾行李,公孙凤与吕明低语道:“吕叔,这一次我并无把握,一会儿走了,请你直接带好妹走,不用管我。”   “还是我去吧,你留下照顾好儿,你也知道,她虽然平时性子顺,可认了真,比谁都强。”   “吕叔叔,吕姨还在家等你,我本就是孤儿,多亏了您和爷爷,我才能长大,这十九年来,我才有一个家,我不想你们有事……”漠了片刻,流出一丝悲伤,讽道:“况且,我是他儿子……若是他决意杀我,我也认了。”他漠然,仰头看着周好的房间,满目温暖。   吕明长舒一口气,撇了撇嘴角“臭小子,少跟我说不吉利的,我们在城隍庙等你,就这么定了!”他没有给少年还嘴的机会,径直回了房间。   “谢谢您,如果可以,真想一家人永远隐居在山里……”   “好妹……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平安。”   他握紧了怀中的良玉,心道:“娘,您的遗愿,我一定会办到,就快了……”   “好妹,但愿有一日,可以化解仇怨,那时,我便把它,交给你……”   窗外,雨打芭蕉引来一曲洞箫,其声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纵使青光瞬逝,雷鸣不绝,在这般宛转中,也柔了三分。闻之,更使人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一如空谷猿鸣,落英不复。   小二自顾得忙着,沉醉之人拉住问道:“小哥,这是谁在吹箫啊。”   “哦,这是我们掌柜的,怎么样凤公子,不错吧。”小二自豪地扬了扬眉。   “不错,真是不错……”正自点头,又道:“小哥,有劳取坛女儿红。”   “好嘞~”   他落座小酌,女儿红入口柔甘,沉香醉人,伴着轰鸣,风声,雨响,清香,心绪驰飞。想起有人哄着他唱入梦的儿谣,想起春日正暖秋千摇荡后的温暖,想起摔伤时忧心的关怀;又想起烛光中的一方蜀绣,草庐清晨的轻步蹁跹,想起夜雨怀中的温香素颜;不自觉地憧憬一席红毯,一支凤钗,一对红烛……   余音渐止,酒亦不存,他勾了嘴角,柔意满目,幸而酒岁不长,不然只怕要一觉天明。   他又唤来一壶,置于乐者门前,消失于雨幕之中。   大雨依旧,从晌午至现在,从未停息。路边店铺多已打烊,只有几家门面尚好的还挂着大红灯笼。闪光照亮宛城的一瞬,死寂如斯。街上遍布着落叶芭蕉,随着雨水化作青泥,沉入地下,似乎从未来过这个人间。   他撑着油纸伞,虽是大雨滂沱,却胜似闲庭信步,无奈而又讥讽的笑在俊朗的面容蔓延。远处,一个身着蓑衣的男子狂奔而过,洁净的衣服上,多了污垢。电闪之下,一束流光消失在他的眼底。   一个,又一个的影子,向着同一个地方走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又如同一只只放飞,再回不了家的信鸽。   暴雨将宛城吞噬,一楼春光,乍看之下是刺眼非常。丝竹管弦,无不艳绝;舞姬不断,婉转柔媚;众女事人,妖艳非常,一片春光融融,春意盎然,狂风为之怒号,天雷为之震怒,雨亦为那些屈膝方可生存的女子哀叹……   正是:   狂风骤雨掩天地   黄龙怒鸣待今朝   第七回   森森云集,宛城寒光现   风雷电雨,豪歌唱云楼   “谢谢你的酒。”公孙凤在夜雨中对身后的人道。   “哪里,凤公子见笑了。”   “莫大哥的箫声着实令我佩服。”   “微末之技,何足道哉,前面便是飞笙亭,先换夜行衣。”   “不都是自己人么?为什么现在就换。”   “自己人?为了钱走到一起的自己人,与我们不同。”   “看来……那个人人缘还真好。”   两人同至飞笙亭,已有□□人夜衣等候。莫霜开了口道:“那人现居云楼,此楼五层,楼下有一地窖。他住顶层,天字第一。那间房机关密布,暗格密道更是隐秘,出口尚未知晓,所以必须一击必中,否则再难动手。四楼是各帮会的精英,二楼和三楼是亲兵仆人。一楼今晚尽是舞姬伶人。”顿了顿,指着左手六人道:“你们从后门潜入,至一楼诱敌。”又指了指右手的人道:“你们待侍卫尽数移步,潜入四楼,此时四楼应该只有少量亲兵把手。”最后命中间一人道:“你化作仆人,介时上五楼报信,相机杀之。”   “都听明白了吗?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们每人十万两。”话音未落,黑衣人已尽数飞身而去。   回身对他说道:“走。”   二人施展卓越轻功,在云楼对面驻足,闪身进了一家成衣铺。忽而亮起一豆灯火。一瘦小子递上了两件麻衣。两人立即换上,跟着他从后门绕至云楼。   至前门,守卫便挡了下来,小个子掏出一面小金令牌,“阿巴,阿巴”得比划了半天。“进去吧进去吧。”门子摆手道。   三楼的房间虽然不算富丽,倒也整洁,陈设简单却不失风雅,一桌、一椅,一屏,三两烛盏如是而已,墙上挂一《洛神赋图》,仿得别无二致,羊毛地毯更是舒坦。   待门扉紧闭,少年道:“莫大哥,会不会太狠了。”   “他们为了钱,可以杀公孙华,同样可以出卖我们,他们死了,我们还能省下一百多万两银子,一举两得”   他叹了口气,望着纱窗。   窗外,马蹄飞疾,溅起无数水花,在风雨雷鸣中嘶鸣。“好儿,前面就是城隍庙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淋雨了。”   雨幕缓缓掀起,庙宇渐渐清晰。“吕叔叔,凤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她翻身下马,幸而雨具尚佳,只衣角沾了雨水。   “快了,想,他很快就会过来的。”生起火又道:“他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呢?所以,他很快就会过来的。”   “是啊,他会过来的,即使,没有那么快……”女孩并不羞涩,反而一脸黯然,眸中,透着一股幽怨。吕明见了,也只但愿她没有猜到什么。   屋外雨声清晰,因为那个人的到来,全城戒严,只出不进。穷苦的被逐出百里他乡,富裕的又不想赶夜雨行程。林中,庙中,杳无人声。雷鸣电闪恐吓着怕黑的孩子,任凭风雨,却仍有一豆光亮,守着回家的路,等着未归的人……   “公孙凤。”   “莫大哥。”   “我叫你很多次了。”   “抱歉。”   “一会儿交手,你再这样,抱歉就不是对我说了。而是等你回去的人。”   “叮、叮!”   “有刺客!”   两人装作慌乱,人群之中进进退退,移到楼梯边。忽的一个小厮闪出,跑上了楼。云楼之中人虽不多,但一乱起来,也是锅碗满天飞,舞姬尽失色。只知卑身事人,哪会遇上这种事,脂粉在空气中弥漫,引人们喷嚏不断,如此之下,场面更是混乱。几个花魁想起后门的位置,一群人纷纷涌了过去。即便是女流之辈,团结起来,也把门撞了开来,混乱中,两道黑影跃上四楼,打杀阵阵,危楼欲坠。   少顷,二人闻得楼上失手,扬眉一笑,步伐三转越过四楼,刚要踏上最后一级的阶梯,公孙凤便故意摔了一跤,大声叫着,装作狼狈的样子到了那个房间。   刚摔在门前,忽然飞出两道寒光。二人运了内力,头上汗水密密,一脸惊慌得倒在地上,口角哆嗦。   一个身如黑熊,鹰眉虎目的大汉闪了出来,见狼狈之样,着实不像会武之人,方才又斩了刺客,料想无事,“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   “怎么了万大人。”随着话音又出来一人,这个是肥头大耳,身高还不足四尺,小眼睛小鼻子,活脱脱一个大土豆,手拿一副宣化板斧道:“你们是这的杂役?”二人抖着头道:“我……我们是桃花阁的下人……随月姑娘她们请来的……姑娘走时见又有两个……”   “刺客,是刺客……姑娘担心您的安全……”   “所以让你们来的?”那胖子不耐烦道。   “嗯,嗯……”   “万大人,您可真厉害,连这青楼的姑娘都对您上心了。”   “庞公子说笑了。”   “刺客在哪?快带我去!”姓庞的因为神采短小,总被人小看,一时来了气,大吼道。   公孙凤颤着站了起来,往楼下走去。庞飞见楼下打得正乱,一个箭步冲下,却觉脑后生风,反手一挡,竟落了个空,当即,血溅五步,再一看,公孙凤已闪出楼外。   “万大人,多年未见,安否?”   “你……你是莫统领……”   “莫某,不是早让你们抄家灭门了吗?”   “呵呵,莫霜,今天,你插翅难逃!”音未落,刀先起。万遂起手便斫莫霜的项上人头,莫霜一个“铁板桥”,回刀挑他双足,黑熊凌空一翻,一刀劈下,俗话道“刀走黑,剑走白。”万遂仗着宽刀不怕对砍,这一劈,足可开山裂石。疾风啸至,莫霜使了个“带”字决,运足内力偏了刀尖,借力倒挂房梁,而万遂招式吃老,收也不住,将楼廊碎了开来,猛然后翻只觉一脚清凉,低头一看,牛皮百纳小朝靴已经破了个大洞,那是怒火中烧。   自任副统领,只有正统领杨忠面前曾吃过败仗。如今被这个过了气的市井修理,着实颜面无光。这时,亲兵侍卫虽然是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却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生怕自己是死去的那个,又或是……   莫霜飘然落地,万遂当即便喝到:“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你们,给我上,谁杀了他,加冠三级赏黄金百两!”   人,总是逃不过欲望。重赏之下,卫兵一拥而上,长毛乱刺。莫霜一个凤点头,内力灌注,催金断玉,仗着内力醇厚,以剑为刀。虽是一把普通的灵州长剑,“夜战八方”一出,长矛尽折,近身一圈的卫兵已然是鲜血喷涌,顺着楼梯,将客栈染红。其他人一见,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连退三步。“上啊,一群饭桶!”他们正要上前。莫霜指敲长剑,清冷的剑身伴着殷虹的鲜血,在灯光的辉映下发出沉沉的低吟,如来自幽冥的呼唤,诡异,阴森……   “废物!”万遂骂了声,提起官刀便要上前,忽听屋外大啸“公孙华在我手上,想他活命的,放了里面的人。”   声音震耳欲聋,没个十几年的上乘功力断不会如此,万遂新下没了低。一个莫霜已经是劲敌,如今又来了一个,再看手下的兵,个个是闻风丧胆,无济于事,而那些江湖帮会的人又全无踪影。尽管牙根作响,却还是奈何奈何……   “我想走。”莫霜开口,众人没有担惊,反而是松了口气,忙忙退去。“不过要先拿了你的项上人头!”说着,一把长剑直逼万遂咽喉,发出彻骨的幽吟。   “哼!”万遂钢刀一斫,支楼大柱登时断了一半,“姓莫的,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十年前灭门让你跑了,今天再让你这崽子逃了,万字倒过来写!”   长剑一抖,“玉女投梭”直取面门,万遂即使是料定有此一招,可是剑势之疾,避开时,头冠已经被挑了下来,连头皮都险些被削,发丝更是散了一地。还没等他喘气,又是一招“重云掩月”,剑光一展,抖开剑花朵朵,似虚似实,万遂“森罗刀气”舞得是风雨不透。刀光剑影,耀得人睁不开眼,满室杀气,更是让人不敢靠近。少顷,已对了三四十招。   “再不放人,公孙华必死!”   万遂本就处在下风,如今一言乱了心神,胸口顿添一道血口,忙以“铁门栓”抵了一招。本就难以还手,这下更是只守不攻。   “十声之后,我便杀了他!”   若是败在莫霜手上,回去肯定被杨忠笑死,心下一横,展开看家的“五虎断魂刀”法。盛怒之下,真如一头疯虎,威不可挡。刀剑轰鸣,就算是莫霜,也忌惮三分。可当下丧家灭门之痛更盛,登时拼了上去,竟反被削了几分发梢。自嘲道:“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怕你作何!”长剑一横,“白虹贯日”,攻其必救。万遂若不变招,虽然可以断了他的胳膊,但自己必命丧当场,回手一格,当了下来。二人你来我往,全不在意雨中的数字……   “三……二……”   “公子莫急,他正在与在下同僚切磋武艺,在下不喜欢雨,可否,进门一叙。”   雨夜中,音声回荡,所有人皆为之一惊,循声望去。一个身影劲装冷目,坐在窗边自个饮酒。   声落,院外火把顿时同亮,围得云楼水泄不通。无数弓手,箭在弦上。   公孙凤扣着不语华衣之人的脉门,虽已过不惑之年,仍是英俊非常,若不是公孙凤乔装一番,又添上了一字长胡,简直是一模一样。   “看来公子并不欲进门,那么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漫天箭雨,倾盆而来,全然不顾那个人的安全,少年左躲右闪,心下不对,再一看手中的人,更是大吃一惊,随手丢了开去,登时惨叫不绝。再一看,那人已经成了刺猬。没有了负累,少年的轻功更是了得,一翎一羽,不曾沾衣。公孙凤自知武艺虽好,但这般箭雨之下必然吃亏,莫霜又不再,自己突围更是难上加难,心下计较,只好跃入云楼。   一入楼中,莫霜正与万遂殊死相搏,白衣人已经是衣裳凌乱,披头散发。如果说他平时是冰,那么现在的他,就是锋利的冰屑。万遂呢,更惨,身上已经是剑伤七八,虽然猛于疯虎,但输,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下杨忠,御林军统领,不知足下大名。”   公孙凤看去,道:“杨统领好计谋,以旁人扮作公孙华,真的,已经走了吧。”原来方才那人在雨中久淋,弄皱了□□,他才恍然大悟。   莫霜正自对敌,这一惊险些被穿了琵琶骨。   “公子过奖了,这些,都是公孙大人的意思。”   “不愧是公孙华。”言语间,已经握紧了长剑。   “公子不必紧张,以公子的身手,作一介刺客太过委屈,不如入我帐下,必定张良韩信,以待而之。”   “各下还是多关心关心万副统领吧。”   “这御林军中,私门请托进来的比比皆是,万遂仗着些拳脚,以为军中无人江湖便无人,难当重担,回京后必定追封烈士,也就罢了。”   万遂一听,一肚子的火若不是有莫霜,早冲着杨忠斫上几刀,但此时哪怕多说一句话便可能身首异处,三丈之火只能冲着莫霜泄去。   莫霜见他招式用老,避于三舍,运足内力飞剑而去。万遂格飞长剑的瞬间,便没了动静,再一看,莫霜正站在他身后,反手握剑,鲜血滚烫。万遂颈上已多了一道血迹。莫霜长剑一翻,人头便咕噜噜得摔到了地上,一双虎目死死瞪着眼前的杨忠。   统领拍手叫好道:“莫兄,当年之事,在下略有耳闻。当年在下只是军中一小长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害兄之事,愚弟绝无涉手。”   莫霜长剑一挥,血迹尽去,光亮如斯。   “两位想是累了,不如先饮一杯。”说罢,双手斟酒,往前一推飞向两人。接时,一滴都没糟践,内力是用的恰到好处,比及万遂,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二位尽兴,今晚,包括外面的射手,都是我的人。瞧我这大意的,快给两位找件干净衣服,赶紧把热水备上,让掌厨的做最好的菜,让小二换最好的酒!”   “不必。”莫霜道。   “人迟早都会死,报仇,有什么意义?”   “杨大人忠于公孙华,又为何招降于我们?”公孙凤道。   “管仲也曾设计刺杀小白啊。”   “杨大人是想做公子小白不成?”莫霜道。   “不敢不敢,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仅此而已。”杨忠笑了笑道:“在下当然想公孙大人长命百岁寿与天齐,在下自然一生荣华,死心塌地也无妨。只是他那些夫人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子嗣甚少,公孙公子才德难有,公孙大人去了,公孙家必败无疑,没个后手,真不行。”   “我们要商量商量。”少年道。“不过如果我们同意,杨大人必须答应给我们每人黄金百两,良田百亩,骏马十匹,美姬十人,以杨大人的身份,不难吧。”   “小事,来人,陪二位入上房商议,不得入内。”   莫霜带公孙凤进了屋便立即关上了门。   公孙凤道:“莫大哥,怎么办。”   “事已至此,留下来受赏不成?现在和杨忠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我拿不准这个人,更不想冒险。”说罢,两人静静一眼。   ……   “统领,这屋子密道甚多,恐怕……”   “怕什么,出口我用巨石都堵上了,还能跑到哪。”   “可他们要得也太多了,别的都好办,可这地……”   “多撒些钱就是了。”   “可现在一亩就要百两啊,这……”   “一百,这是京师附近的吧。”   “是……“   “很贵吗?和兄弟们的命比起来,算什么。而且,他们不要,我才奇怪。”   “轰!”一翻砖砾掉落之声,杨忠是暗叫不好。破门一看,墙角地上竟破了个大洞,深不可测,人呢?早就没影了。   杨忠不怒反笑,道:“全程封锁,找到了立刻告诉我,切记,善待贵客。”说罢,又点了几人道:“你们和我一起下去看看。”   马蹄,在雨中急踏,偌大的宛城,现出一条火龙,在这风雨中腾飞。龙吟随风,回荡在天地之间。   不好,小凤被发现了,看样子还没被找到。必须马上带好儿离开!吕明心下计较着。   “吕叔叔,凤哥快回来了对么?”   吕明一惊,正待出手,却停了下来,僵直得站在那里。   “凤哥不会丢下我的是么?”   缓缓呼出一口气,目中无神,吕明笑了笑道:“当然了,他怎么会丢下你呢……义父说,这次出来让他办一件事,事成,就准他一切要求。”   周好摸摸低下了头,乌发垂丝,掩着无双的月貌,脚下的黄土,无声无息得开出一朵朵痛彻心扉的雨花。良久,只听得温润而干湿的抽泣……   “凤哥……”   正是:   虎口逃生风雨夜   菩提无情却伤心   第八回   山穷水复,尚有佳人助   尘风有泪,情人却殊途   雨水打在脸上,让冰凉的心,更加寒冷,她甩开袖子便冲出了破庙,却被吕明拦下。   “吕叔叔!”她尖声道。   “好儿,他之所以让你留在这,就是想你平安,你现在出去,即使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让他保护你,两个人一起逃命吗?”   “吕叔叔灭我们一起去,你帮帮好儿,好不好……”抽泣着,无力的握着吕明的手,恳求着,祈求着……   吕明不忍看下去,也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只要感觉到手掌的那份温度,又如同一把又一把的利剑穿过,痛彻心扉又不能言语……   滴答没了撕心的哽咽,风,依然无情的吹着,冷的无法呼吸……   “不要……我不要他有事,即使是爷爷不同意也好……只要,只要他可以平平安安吃好儿做的菜就好……”   吕明不由得抽出手,拍了拍女孩的背,哄着不足月的婴儿。   她慢慢倒在冰冷的地上,不再有一丝意识。   “对不起好儿,我们该回家了……”   如墨的路上,马蹄溅起大地的泪水,风和雨,驱赶着不属于这块土地的人们,两件蓑衣在朦胧中,没了踪影。   风雨笼罩着宛城除了一条火龙,就只有更夫披着蓑衣的影子。   无晴的夜空划破一声爆竹,火龙也跟着腾飞起来。云雨似乎被这一声怒鸣镇吓,渐渐变小,又透出一米月色。   待火龙静卧,另一边又亮起烟火,于是,它又腾飞起来。回返往复,宛城边墙竟几乎同时不停燃起灿烂,火光夺目,映红了半边天空。   在一片绿的静谧中,微微透出蚊声。   “我让客栈的人放的,我告诉他们,丑时未归就四处放烟火。”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爆竹,用火折子点燃。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莫大哥好计谋。”   “行了,别废话了,方才我们甩开杨忠,内力大损,他是顾虑我们联手,才不敢放开了追。”   “莫大哥的意思是……”   “你先走,去清梦阁。”   “那是安全……没别的地方了吗?”   “现下他们四处搜查,定凭有户籍,客栈也要记录,只有那,只要钱就行。”   “我知道了……莫大哥,保重。”   少年抱拳做礼,瞬时隐入黑暗之中。如今既已被发觉,四城又封,能走一个是一个,走了,才能想办法,这,他再清楚不过。   风雨过后,清梦阁刚点上灯火,人便陆续而至.   雕梁画栋,绿窗纱厨透着点点灯火,窗上剪纸本就精美,一映之下更是好看。只是……多了太多艳俗。   少年踏入门槛,只见花灯无数,华服衣冠的人们相拥走进房间。   “公子,不知公子要点哪一位姑娘呢?我们这的个个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姿色也是最好的!”一个中年女子故作娇声得舞着团扇,撇开三斤胭脂不说,身材的确是花季姿色,不过……咳,也不怕走路闪了腰啊。   “随月。”少年道。   “呦~公子好品味,不过今天怕是不行了,随月今天病了,且待养着呢~公子不如换一个?况且比随月姿色,才情高的姑娘也不少呢~”   他握着妇人的手,袖中滑出一颗上好的南海珍珠,“还请妈妈通传一下,若是随月姑娘拒我,我再找别的就是了。”   妇人看着乳色剔透的珍珠在等龙虾隐隐的光辉,笑盈盈道:“公子小坐,我这就唤她去,她肯定愿意!”   妇人走后,他看着自己,庆幸方才回了客栈取了些华服细软。   少顷,妇人回来道:“公子,随月答应了,她就住二楼‘霜间月’您请~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少年上楼寻着“霜间月”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饶是克制,还是羞红了脸。   寻址此间,他轻敲门扉,略有节奏。几下后,屋内传出一声柔音“请进。”   推门而去,屋内家具玲珑别致,一派江南格调。绮罗起,一妙龄女子缓步而出。目色明亮却不施脂粉,长发齐腰,肤若清霜比那莲藕更胜三分,白皙之中更似吹弹可破。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着实是个美人,而在这江南情调之下的娇柔,更引英豪保护之情。幽兰云纹的苏绣衣裳,也是端庄得体,不同于其她女子的清凉。在这脂粉堆中真可算是极品,就如同乱花之中的一素轻蕊。若非在这清梦阁中,定是一大家闺秀。   女孩合手见礼,云袖轻垂“奴家随月,见过公子。”声音如带雨落红,温润清甜,无论是音声相貌,都要胜周好三分。   “燕城公孙凤多谢姑娘。”少年还礼道,“不知姑娘从何处见在下,在下怎的并无印象。”   “公子请移步内室。”说着启了珠帘,低腰颔首。   内室挂一溪流松间图,旁是一张榆木架子床,红毯上置一杨木方桌,桌上一套清心红陶的茶具正伴着一盘残局,窗间海棠映着月色,也是梦幻。   二人坐在桌边,随月素手蘸茶,轻轻写下“云楼”二字。公孙凤一惊,易容乔装之术是吕明教他,随月能看出来,着实是不简单。   “不知莫大哥可好?”   “尚且安全,只是杨忠在搜捕我们,莫大哥让我驻足此间避难。”   “可是御林军统领杨忠?”   “正是,难道姑娘认识?”   “说来,杨忠与奴家本是同乡,他儿时软弱,但本性善良,也是因为这样,总被别人欺负,时过境迁,没想到竟助纣为虐。”   “在下看姑娘心性明洁,何以至此?”   “奴家本府吏之女,只因家父多年前为人所累,罢官免职。不久便去了,母亲本想带我回姥姥家,便到了这宛城,可叔伯不准进门,自那之后,母亲染疾,无钱医治,我只得沦入此间,挣些银子给母亲治病,可母亲知道后……气绝了……”泪水不自觉得滚下,点点滴滴,刺痛了心,梨花带雨……   淡蓝蜀绣拭了伊人泪水,随月抬起头,少年已把帕子收进了怀中,“公子来此,不怕心上人伤心吗?”   “她会理解我的。”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很好,很美,会做一手好菜,也很体贴,很细心。”   “真好。”   “嗯?”   “有一个很爱她的男子。”   少年红了脸道:“姑娘说笑了。”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呵呵……”突然,他禁声道:“追兵来了。”   随月柳眉一改,把他拉到床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快抱着我!”   他傻了眼,不知所措。   随月瞋目跺脚,还是轻笑了一声,拉着他的手绕过腰际,双手环着她。又扯开了他的发冠,把头发弄得满脸都是“快开门!查人,开门!”   她温婉道:“公子~官爷来了,你先去开门,待会儿奴家定好好补偿您。”声中刻意夹了七分妩媚,是个男人听到,都要浑身酥软。随月瞪着公孙凤,比了比嘴型,少年马上怒道:“真扫兴!”   公孙凤正要开门,已被人破门而入,大怒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我要去知州那告你们!”   小卒揪住了他的衣领,“呸,知府算什么东西!”转而对身边比画像的人道:“是他吗?”   那人皱了皱眉道:“不是。”   “算你小子走运,还不快回家哄媳妇儿!”说着把公孙凤踹到了一边,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去。公孙凤也作势一倒,演着弱不禁风的戏码。   见他们走远,随月忙把门关上了去,轻轻舒了口气。女孩儿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扶起了公孙凤。一双青葱手轻轻拍着他身上的土。   “奴家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赎罪。”   “哪里,是在下要感谢姑娘才是。”这么说着,公孙凤心中也暗道“侥幸,辛亏之前已经把面具丢了。”   “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家要熄灯了。”   “哦,姑娘请,对了,被褥放在哪啊?”   “怎么了?”   “我睡外面就好。”   随月认真道:“公子且慢,这种地方你睡在外厅会让别人起疑的。”   “可……”   “睡床上吧,我睡里面,公子你睡外面,一人一边,各睡各的。”   “不行不行……”   “难道公子对心上人的感情没有信心,怕负了她?”   “于礼不合。”   “变则通,通则久。”   少年僵了许久,最后还是默默点了头。   随月解了腰间的苏锦,少年见状轻轻闭上了眼睛,转过了身。   女孩儿笑了笑,自然得宽了衣服,在衣橱里习惯得取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了一件干净整洁的让人心痛的中衣换上,轻道:“好了。”   他犹豫着,久久不动,随月一边泡茶,一边打趣道:“要奴家侍候公子宽衣解带吗?”   公孙凤一下子被噎得哑口无言,脱了外衣,女孩儿帮他放好,递上了清茶“公子。”   “谢谢姑娘。”他接过,无心得吮着。她躺在床上,侧过一头睡下,又往里挪了挪,贴着墙壁。   公孙凤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神,仔细品味。茶,涩中带甘,苦味还是占了大半,品来,只觉得太多无奈,太多心酸,太多悲苦……那点甘,是随月今晚特地放了几粒沙塘……   茶尽,少年轻轻看着熟睡的女子,熄了灯珠。吹来的夜风,也提醒他关了窗子,小心得替她盖了盖摊子,自己侧身躺在了另一边……   如梅般清淡的味道从身后传来,沁入心脾,时有时无的温度,也在无意间乱了心神。   美人在侧,气如幽兰,温香软玉,触手可及,是个男人都会动心都会发狂,更何况公孙凤只是个加冠不久,血气方刚的少年。有力的跳动仿佛要在胸口开个大洞,面红耳赤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得平静着自己的心,小声背着:“兵者,胜负之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会听见的。”她低声道。   “抱歉姑娘,我吵到你了吗?”少年歉疚道。   “不会,会有人,可能来偷听……”   “哦……”   少时,随月道:“不怕痛的话,可以在手指上划道口子,可能会好些。”   少年听了,指尖用力,划破了手指,一点腥红流出,身后的味道也变得宁静,怡人,甚至让人觉得,有这样的味道,才会是一个好梦。   “谢谢姑娘。”   伴着这清香,少年,终于在困倦中睡去……   “看来,那杯安神茶还是必要的。”   ……   清晨的一米阳光透过了罗帐,扫地是小厮一不小心打翻了水桶,惊起梦中的人儿。   “小心点。”女孩儿帮忙擦着地板。   “谢谢随月姐。”   “以后自己注意点,会被妈妈责罚的。”   “随月姐你人真好,其他人都看我小,就会欺负我。随月姐,你在这太委屈了,要是我有钱,肯定把你赎出去!”   “哎……都是苦命人,不然谁会来这呢,她们只是心情不太好,将心比心,你别往心里去。”   少年缓缓转醒,金光,突然刺痛了双眼,手随便一放,只觉不对,马上缩了回来,却发现身旁并没有她。   毛毯盖在自己的身上,床前的淡紫罗帐也拉了下来。少年不自觉得握了握怀中的玉佩。   “睡醒了吗?”   他循声看去,随月正泡着茶,桌上放着几碟小点。乌发随便一挽,几缕青丝掩着华蓉,嫣然是洞庭之滨的伊人。   “我昨晚……”   “昨晚公子要了随月,难道一夜温存过后就不记得了吗?”女孩儿弯着眉梢,眼中的笑意是那样满足,可满足背后的苦涩,他,真的看到了吗?“公子会带着随月走吗?”   “啊?这!我……”公孙凤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了出来,嘴里更足够塞下两个鸡蛋。   “哈哈,骗你的,昨晚公子就像是个孩子,很老实。随月准备了早点,公子请吧。”   少年顿时放下了心,穿好了衣服,绿豆糕、红枣糕、白糖糕……“随月自己做的,望公子不要嫌弃。”   “怎么会,看上去就很好吃。”说着便取了一块细细咀嚼。“嗯,真好吃!”少年满意得笑着,用手指把嘴角的碎屑也拨入口中,心里只道:这糕点,实在太好吃了,可是,血的味道……   “公子不嫌弃就好。”她又递了杯茶道:“昨夜风雨后的湘妃竹叶,不是什么好茶……”   少年笑了笑道:“一起吃吧。”   “随月吃过了……其实在这,不能吃太多甜的,也不能吃得太饱,会胖……”   他不语,只是用最明朗的微笑用着早点,对于少年而言,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吧……   “有很多人要了随月……也有很多人答应带随月走……”   他,停下了动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很重,很累……   “走,只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梦……”   一室静谧,时间,气息一切的一切,停止在这一刻……   阁中的人渐渐醒来,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随月呢?”   “她房里还有客人。”   “也该走了吧,臭男人。”   “小声点,昨晚那位公子一出手就是鸽子蛋大的南海珍珠,我们离海远,你知道这价钱的。”   “随月姐才从云楼回来,够辛苦了,那些臭男人有几个钱就不把人当人看,呸!”   ……   听着外面的喧闹归于平静,少年,也终于开了口“姑娘……”   女孩儿突然慌忙着打断,像是害怕接下来说的语言“叫随月吧……我和公子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   “好,随月。”   女孩儿笑着,只是笑着,“随月只是想和公子交个朋友,若他日公子得空,能来此间看看随月就好,此外,别无他求。”一句话完,公孙凤正要开口,女孩儿又抢道:“杨忠不会呆太久,最多三日,应该就会走了。”这话说完,女孩儿还想再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嗯……”少年点了点头道:“在下要去帝都,找邴大人,回来的时候会再路过这的。”   “那时,还是不要来了……刚上金榜,一定会引来非议,对公子不好。”   “随月,你怎么知道?”   “马上就是察举公布的时候了,有邴正,自然能中,而邴正,也要培养势力,况且公子君子做派,节义两全,是最好的人选。”   少年的心中,慢慢涌出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沉重,甘甜,他想保护这个女孩儿。或者说,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这样的女孩儿,都会想保护的吧。   可是随月说的不无道理,该怎么做,又该怎么办?   “公子,茶点真的好吃吗?”   “嗯,我有用心在吃。”   她,笑了,很甜。   她知道,时隔多年,娘亲教的手艺早就丢了;她知道,自己做的很难吃……   他知道,她清晨天不亮就去做这些点心;他知道,点心有一丝血的味道,是她,伤了手……   她也知道,他很快就会走,而且,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   但他不知道,她从来不采茶……除了今天……   正是:飘零儿女有真义   乱而不改是豪杰   第九回   九死一生,故事绕心间   相思成疾,北燕衔书笺   经过一夜的躲藏,醒来时,竟在一间似曾相识的的屋子……翠竹凉榻,杨木家具,榆木小箱,墙上的夏山图,提着意气风发的笔墨,绢纸虽已泛黄,织工却是异常的精细。   “这是……是梦吗……一定是……”莫霜自语着。   门,开了。女子端着铜盆偷偷走了进来,一身淡黄青霞水袖衫,鬓发垂前。墨色眉中,如柳清扬,虽然目中精神,但眉中更似有千万风情。看上去不过是二八年华。   “这味道……娘子……是你么……”他轻语,深怕碎了这美梦。   “姐夫,醒醒,我是洛儿。”女子轻唤道。   男人努力眨了眨眼,聚了焦点,看清了女子的容貌。“小洛?你……你不是在青州吗?”虽是全身而退,可确实精神损失殆尽,不得不赞一声杨忠的手下,训练有素。   他费力坐起道:“我怎么会在这,这屋子……”   “我也不知道,昨晚回来路上,见姐夫倒在小巷里,易容术都损了不少,想是出了什么事,就赶紧扶你回来了。”说到这,女子看了看自己的房子道:“还不错吧姐夫,这屋子是按着昔年姐夫和姐姐的住处修的。”   莫霜静下心想来,昨晚似乎和杨忠对了一掌,借着他的掌力加之过人轻功才躲开他,真是幸运啊,他倒是个不错的对手。他笑着,眼角的余光已经被那夏山图勾了过去。“这画……”   “当年我远嫁青州,姐姐虽姐夫去了帝都,小妹无以为念,便带走了这幅夏山图,姐夫不会怪我吧。”说着,递了手巾。   莫霜接过,慢慢把手巾捂在脸上,深深吸了口气“不会,若不是你带走了它,沫儿的心血,只怕要与屋子一同,葬在火海了。”   “对了,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   “他把我休了。”她笑着说,眼中虽有悲痛,更多的,却是轻松与自在,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因为我是他巴结公孙华的绊脚石。”   “洛儿……”   “姐夫你放心吧,我没事,托公孙华的福,我也总算看清了那个伪君子。”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后来我就回来了,到的第二天就封了城。之后就一直住在这,恰逢明日便是姐姐的忌日,住在这也少了奔波。”   “回去看了吗?”   “嗯,昨晚就是从老宅回来的。”   “我现在的身份,不能回去,洛儿,你可以帮我打理那里吗?”   “姐夫说笑了,老宅本就是我们的,这么多年都是姐夫在暗中打理,才叫洛儿愧疚呢。不过那没了人气,着实冷清。等过几日姐夫有精神了,小妹就搬进去了。”   女子备了茶点,小心得端了过去。   “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   是啊,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少了那个……先我老去的人……   “夫君,《诗经》中,我最喜欢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么?”   “你知道我《诗经》不怎么看的。”   “就是那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双手,到老也不会分开的……”   “嗯。”……   “姐夫,你怎么会虚弱至此。”   “去杀公孙华,失手了。”   “以姐夫的智谋身手,怎么会……”   “那个公孙华是假的,他根本没来宛城。”   茂林掩了秘密,炊烟,落了尘世。   “好儿,怎么不吃饭啊,不合胃口吗?”年长的老人道。   “不是,只是……”   “这样吧,一会儿吃了饭爷爷再修书催催邴先生。”   “嗯……”女孩儿食不知味,只系他的安危。虽说吕明回宛城去找他,可是一日不见,便不能放心,一日……便思念他……   “咳咳……”   “怎么了好儿?”妇人关切道。   “没事……”   妇人皱了皱眉,拽着她的手腕一脸不悦,女孩轻轻低下了头。   “义父,好儿许是昨晚着凉了,再加上之前身子弱,心绪不宁,要调好……有些难……”   “哎……”想着十年前北逃时的大雪,老人深深叹了口气,眉宇之间,似乎突然老了十几岁,缓缓道:“都是天意,先服些汤药吧。”   “我去抓。”说罢,妇人便起身出了客栈。   “好儿,我们上楼吧。”   “好。”少女随便应了声,是体虚?还是失神?刚上台阶便被绊了一跤,还好周肃宝刀未老,才不是头破血流。   “好儿,你告诉爷爷,是不是没了他,你活不下去了。”老人平和可亲,并没有半点仇恨的影子,甚至,带了三分乞求,为什么,在乞求,乞求什么,又是对谁乞求呢?   女孩儿一惊,又低下了头,揪着自己的衣角,神色凝重,苍白的脸上蔓延起一道血丝,却久久没有开口。   “哎……”叹息过了良久,周肃道:“好儿,先坐下。”   “这十几年你们都是手拉手,一起长大的。你还记得他最宝贵的那块玉佩吗?”   “嗯……那是水夫人的遗物,凤哥都随身带着的……”   “他有好几次,都想送给你的。”   “什么!凤哥他……”   “可是他每次都在暗地里说:‘我不配’。”   “他…… ”   “没有人怨过他……放不过他的,是他自己啊。如果这个心结解不开,他是放不下手里的剑,去牵你的手的。你十六那年他就像送给你。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改送了亲手雕的那件青鸟。”   “爷爷……”   “十几年了,我们都很清楚,凤儿的责任心很强,即便是我们可以放下,他自己却还是放不过自己。何况……他母亲又是……”   少女低着头,乌发掩了实现,不愿让别人看到此刻的悲伤与幽怨……   “他还要把玉佩交到你手上,所以,他不会有事的……他会回来的,但若是他回来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憔悴抱恙,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难道不会自责,不会通信,不会认为自己没用么……”老人又道:“他希望你好,正如你希望他平安……如果好儿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样子,回事什么感觉呢?所以,要好好照顾自己,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他……”   她,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头,静静听这爷爷的教诲,不曾说一句话,可这时,眼泪,已经无声得打在了桌子上,平静得说着“傻瓜……大傻瓜……”   寂静的屋内,一切的一切,被悲伤吞没,只听得一个痴心人的低语,和眼泪的流淌……   门外低声细语道:“义父,好儿怎么样?”   老人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房门。“没事,让她好好哭一会吧。”因为担心他们,只出发几日后便沿路追赶,终究,晚了么……   时至正午,泪干,吕夫人才端着饭菜汤药轻轻推门。周好已经昏睡在床上。衣襟,被褥都湿了一大片,淡绯的眼角还带着悲伤的痕迹……   “可怜的孩子……”妇人叹了口气,梳了梳她的乌发,帮她盖了摊子,如母亲般慈爱。“若是儿时没有服错汤药,也该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了吧,又怎么会被休,怎么会晕倒在山里……就不能遇到明哥了,就不能有这么多年的幸福了……老天,还是公平的……或许,更可以说,如果再选一次,为了遇到你,宁可自己这样吧……”   红日西去,初月正升,皓色渗过窗子,流过梦中人的心上。   周好慢慢转醒,吕夫人正坐在她身旁,小心得扶起了她。   “姨母……我饿……”   “饿了?我这就给好儿拿点饭,马上就回来。”吕夫人笑着走出了房间,女孩儿,也笑了……   “洛儿,你睡这吧,我去外面树边靠一晚上就行了。”   “好吧,不过姐夫你自己注意身体,不行就进来睡吧。”   “放心吧我的好妹子。”   抬头仰望星空,天河之际,浮出挚爱的容颜,绽放着幸福得微笑……   “对不起沫儿,等我……下辈子,我们还是夫妻……”   梦中,浮出泛黄的记忆……   “我凭什么娶你,我只是个武夫罢了……”   “我不会嫁给那个人,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沫儿……”   “霜哥,我们私奔吧。”   “跟着我,并没有这里安逸。”   少女接道:“却很幸福。”   “沫儿……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们跑啊跑,跑啊跑,始终,放不下家里,最后还是在这个宛城中,人迹罕至的山里安了户。记得,那是粗糠稀饭,清苦,却很幸福……   “霜哥,你看!”   “这绢纸很贵的,买它干什么?”   “不是买的,我自己织的,怎么样。”   “好厉害啊,不愧是我的沫儿。”   “那是~霜哥,我喜欢夏山图,你能帮我画一幅吗,我还要霜哥给我题字。”   “可是我这水平……好,我答应沫儿。”   从那天起,自己就开始拼命练画画,写字。那是,你一针一线自己做出来的,绝对不能糟蹋在我的手里……一定不能!   几年后,有一个人在山里落难,当时只是出手相助,没想到后来竟改变了我们的生活。那人就是当今天子。不久后,便被带到了帝都,当了御林军副都统。为了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终于有一天,爬上了一把手的位置,也是因为这套官服太惹眼,却引来了杀身之祸……若时间倒流,我宁可不救他。   那一天,在回家的路上买菜,却传来抄家的消息,罪名,呵呵,罪名是勾结四大将军密谋造反,可笑!   再看到我们的家,一切,都被大火吞没,你,倒在门口,脖颈上的殷红把我的心撕裂……却笑着自己胡思乱想,倔强的睁着眼睛……   “沫儿!”莫霜睁开眼睛时,那一声虫鸣,才告诉他不过是一场大梦……可,那真的是梦吗?   花白的发间轻轻吐了口气,“沫儿,很想你……听到了么……”   皎洁的月色洒下,落在失魂人的心上。风,吹起几片树叶,小心得把哀伤托起,却终究渗入泥土。一如那无可挽回的岁月……那个不可挽回的人……   “姐姐……你为什么那么早就走了呢……你怎么舍得……”   破晓,洛儿从柜中取了前日带来的祭品,打开们便见莫霜已经准备好。   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水墨山水衫,手里提着的八角食盒还散着热气。“果然,我还是要去。”   洛儿走了过去,给他戴了一顶墨帘笠。“姐夫戴着这个,扮作小妹的随从吧。   “好。”   青顶墨帘,恰与布衣相应,给人一种危险而神秘的感觉,收了几分冰冷,更显出几分沉稳。   洛儿笑了笑道:“小妹来时随便买来挡太阳的,与姐夫这身倒是相配。”   林中走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转了个弯,便见一块石碑,一个土堆……   墓边,盛放着不知名的小花,宛如相思成疾的女子见到了等候许久的良人,喜悦,已不能言表……   他淡淡弯了眉梢,强掩着忧伤,笑如春风,却让人不忍,心痛。   他挪着步子,慢慢靠近石碑,似乎怕吵醒一个婴儿,静静跪下,手指不由得轻轻抚着残有殷红的碑文,柔声低语,判若两人。“我来了,想我了吗?”   洛儿慢慢走上前,来到碑前便闻到一股血腥……   “最近有些事,所以没有来,结果这里都长草了……别生气,好么,沫儿,我这就拔掉……”   女子小心得摆着祭品,点了白蜡,手中的黄纸一张,一张化作飞灰,轻飞与这片安宁的土地……   “姐姐,小洛也来了……姐姐,我过得很好,你呢……”   “沫儿,你知道吗,那幅夏山图还在……洛儿还修了我们初时一样的小屋……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那张图,放心吧……”男子笑了笑,道:“饿了吧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说着,便打开了食盒,香气四溢,即使胃口不好的人,看了也要食欲大增。“看看,糯米八宝粥,双味茄子,烧鱼,桂花鸡,烤地瓜,烤玉米,绿豆糕……”   小洛淡淡抿嘴道:“姐夫带的都是姐姐最喜欢的呢,那些寻常菜,是姐姐和姐夫私奔时喜爱的吗?”   “是啊,都是沫儿喜欢的。沫儿,好想你……你,过得好么……”满是伤口的手抚过碑文,一遍又一遍得写着……指尖抵过,滴出绯红的泪水,为暗红的碑文注入新的生命,“爱妻莫赵氏之墓”几个小篆在黑与白的世界中,显得那么美丽,妖冶……   “姐夫……”小洛脱口,终于明白那味道从何处而来,有些心惊,有些心痛……   他似乎没有听到,依旧专注着书写……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目色,流出心底最深的温情……一旁的黄衣女子静静看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说不出什么……   当碑文的没一分,都变得鲜活,他,终于放下了手……   “这样多漂亮……像你嫁给我时,穿的嫁衣……”   “别人嫁娶,嫁衣都不是正红的……可你说……这是我们血脉相融的颜色……”   阳光渐渐清晰,慢慢炙烤这大地,及至再度昏暗,两人方始起身。他拖着步子,不愿离开这片方寸,目色在石碑离开视线的一瞬,变得那样锋利,仿佛要隔开生与死的界限。   小洛偷偷回首,看看姐姐……淡淡笑了笑,心道:“姐姐……你真的很幸福……”   草木婆娑低语,归鸟不忍啼鸣,黄土上的美丽,挂着细碎的泪珠……太阳撑着身体,努力得站在地平线上,为归途的人们放出最后的余晖……   地上,两只长长的影子,孤单,寂寥……   正是:   草木有泪人无泪   碧血开在并蒂莲   第十回   红颜折柳,快马上帝都   浮华板荡,庙堂得青眼   “公子,刚收到消息,杨忠已经走了……”   月色映在地上,如水澄澈,青罗帐中,传来细细低语。他和她各睡一边,虽同床,然异梦。只是可怜了他手上又多了两条红印,血如珍珠,滴答在地,绽放出一朵又一朵鲜艳的满天星……   “姑娘果然厉害,今天刚好是第三天。”   “只是比别人多知道些事情罢了……公子……”   “嗯?”   “不要把那邴……邴正想的太好……”   “邴大人有恩于我,姑娘这么说……”   “曾经有一个人,想带随月走,可是……被他挡下来了。”   “为什么?”   “随月是线人……”   线人……当少年听到这两个字,只感觉牙根痒痒——如果走了,要再费尽心机布下一个,而且一时又难有有效的情报,不论是人力还是时间上的成本,都要高出许多。况且,更重要的是,如果随月背叛了他,必然是很大的威胁……   “谢谢你,随月……”   这是她的提醒,也是她的规劝。但也恰恰是这句话,点燃了少年心中一支可以燎原却微不足道的灯烛。   “随月……”   “等等。”突如其来的不安,让她心绪不宁,公孙凤也再不发出任何声响,静谧的纱帐下,更是寂寂。   “吱——”听到声音,随月急忙翻过去趴在他身上,急急得娇喘着。、   公孙凤一时无措,下意识想推开,可刚旁道她的衣角就猛然缩了回来。随月晓了他的心思,玉指放在他嘴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摇了摇头。   一声动静,让来人更加小心,饶是如此,公孙凤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了。那人,就在门外!   屋外的影子倾耳静听,不忍偷笑,心下盘算着这几天应收的银钱。   待足音远去,少时,随月松了口气,翻身躺在一边,轻轻整理着微漏的衣襟。   少年却是面红耳赤,急促的心跳也让呼吸变得粗重,手掌还在紧握,才愈合的伤口又浸出滚烫的绯红,身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清新、自然、温暖而舒心,而不由自主在耳边回响的呢喃是那般温柔妩媚,心生醉死。更是让摇摆的神志变得狂躁、模糊,只有连心的疼痛告诫着年少的心灵。   她的发丝划过他的身后,如火般的身体更加炽热,少年猛然禁闭起眼睛,心下一横!   ……   他喘着粗气,额角渗出浓密的汗滴……   绯红蔓延,再地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蔷薇,夺目非常……   手上,又添了一道口子,这次,险些断了筋脉……   “对不起……”她一动不动,生怕惊了这只刚飞出雏巢的小鹰,心里,也变得沉重。   少年爽朗得笑了笑“说什么呢随月,是你救我,要说也是我该说才对啊。”   她并不作声,发丝盖住了眼睛,也盖住了那一丝温暖的笑意。慢慢地,一双粗糙,但体贴的手,帮她整好了衣服。   “怎么了随月?”   女子起身走下了床,找出伤药,拉过了少年的手,指如蜻蜓,把药点在红沟上,慢慢得,小心得……   他看着她,微笑着,突然间,没了表情,从发间到眉眼,捉到一丝月色……   他颤颤巍巍得伸出手,拭了刺眼的涟漪,转而道:“伤口凉凉的,很舒服,一点也不痛,真想多来几道呢。”   “可是还在流血……”   “没事的,练武的时候刀刀剑剑碰的多了去了,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没有再说半个字,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包扎上,就像是慈爱的母亲,生怕弄疼刚出生的孩提。   时常备着伤药,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月色流转,宁静清和。夏蝉在树上唱着优美的歌谣,月季摇曳,与影子说着彼此才能听见的夜话。蔷薇失了颜色,沁人心脾的淡淡梅香,怡人馨和。这一夜,没有再滴一滴血,可欣赏,不知何时,竟裂开一道血痕……   “随月,令尊是因为何事所累呢?”   “邴正那年,因为私放周将军的遗孀,被调京查办,公孙华加紧排除异己……”   “是这样……”   “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奴家想,邴正,或许并不打算刺杀成功。”   少年皱了皱眉道:“为什么?”   “我还猜不到,也可能是多心了吧。”   ……   清晨,随月还是起早给他做了早点,泡了香茗。他,还是吃的很开心,表面上,是这样……   吃过饭,他请随月帮他寻了块小木头,跪坐着用随身的匕首行云流水得雕着。   随月转过身,从妆匣里取了几锭元宝,“公子,随月没什么银钱,这些当作盘缠,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这怎么成,随月,这些银子我不能要,你的救命之恩,我已无以为报,又怎么能再收你的银子。”   “公子帮随月去刺杀公孙老贼,随月本就感激不尽,难道……公子,是嫌这银子……不干净么……”   “不,绝不是!”   “那就收下吧……若是当随月是朋友……”   公孙凤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朱颜红袖,三生有幸。”女子笑了笑,清纯无暇,毫无媚色,她走到窗边,扯过一枝翠柳,相交于他。   “青山绿水,珍重,珍重。”   “你也是。”   “这瓶伤药,你带着吧。”随月见他迟疑,又道:“很有效,如果不想被心上人看到手上的伤疤伤心难过,就收着吧。”   “好吧……这把匕首,你收下吧,虽然,用不上。”   她笑道:“会好好保存的。”说罢,小心得收进袖里。   少年抬手至额,行了一大礼。   “公子,随月怎么使得,快起来,折煞奴家了。”   “随月,珍重。”   “愿上天庇佑公子安康。”   最后,少年还是走出了几日无风无雨红颜在侧的温房……   “公子,您的家仆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您可要再来啊!”刚一出门,妈妈便迎了上来道,热情不减。他望了望门外,正式那晚帮他准备衣服的小厮。   “可否借一步说话?”公孙凤道。   “当然了~后院清静,您请~”   公孙凤取出方才仓促而成的木牌道:“这个,请收下。”   妈妈拿了过去,看凤凰交颈的纹路,虽无甚特别,却又感觉异于寻常“公子,这……”   “您看看后面。”   不看不打紧,一看,那妈妈登时跪下,“老妇眼拙,未知公子驾临,不周之处请公子原谅!”   “不打紧,只想请妈妈好生照顾随月,她病了,估计半年不能接客了。”   “可她昨晚……哦,对,是病了,很重,就算好了也要再养半年!”   他取了莫霜给的最后两颗珍珠,每一颗都要比之前的大上一倍,道:“来时没带多少,随月就有劳妈妈了。”   妇人接了珍珠,两眼放光,爱不释手“好说,好说,公子您客气了,您不说老妇也会的!”   “我想给随月一个惊喜,别告诉她我的身份,否则……”说着,少年拾起一颗石子,轻轻一握,化作飞灰和风共舞。   老妇登时吓得两腿哆嗦,直道:“不敢!”   他走出门后,便策马而去,老妇久做大礼,及至少年无影,瘫坐在地上,“吓死我了。”   女子们围上来争着道:“妈妈,那人是谁啊?”   “那不是随月姐这些天的客人嘛?”   “怎么了妈妈,吓成这样。”   “那人是……”老妇忽然回过神来,叱道:“走开,走开!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我告诉你们,从今往后都照顾好随月,否则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说完,一溜烟就躲进屋子里,看着手中牌子上的字,仍是心有余悸。   “司马府长子,公孙凤”。   每个人都知道冒充司空府是什么下场,每个人都知道,得罪司马府,只有死。   清梦楼上,一个温婉的女子眺望着远方,注视着飞奔的骏马消失于绝尘,湮灭于人海。手中,婆娑着一把寻常可见,却第一无二的匕首……   接了莫霜派人准备的骏马细软,便扬鞭而去。现在不能回去,难保杨忠没有暗线,宣召的日子也快到了,还是先去帝都,较为稳妥。   且说吕明四处找他,公孙凤呢,前脚刚出城门,便和吕明碰了头。   “小凤。”吕明道。   循声看去,心中登时是十五个吊桶打水,道:“吕叔,您怎么来了,好妹怎么样?”   “我回来帮你,可四下都找不到你,料定你早晚会出城去帝都,便在此间等着。”   “那好妹呢?”   “我们走的第二天就碰到义父了,他不放心我们,走没今天也启程了。现在好儿不用担心,倒是你,这两天怎么样?”   当下公孙凤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和随月同床共枕的事,虽然羞人,不过反复思量之下还是说了出来。   吕明沉着脸道:“好儿想你的紧,圣旨下了就快回去吧,见你没事我也放心了,先走了,他们等消息也等急了吧。前面的路,千万小心。”   “吕叔,帮我告诉好妹,我不日就归。”   “嗯。”说罢,吕明调了马头,绝尘而去。   少年握着怀中的玉佩,轻轻笑了笑……   景色如影,风语嘶吼,宛城的一切,消失在尘雾之中,几日如梦,只有掌心的疼痛,提醒着近来的真实……   奔到洛城,掌心的伤口也终于和他做了别,再没有那一晚的痕迹。离殇的双眼静静看着紧握空心的掌纹,他的心中,却莫名得痛起,不知何时起,那段记忆,已经成了他的血肉,要想忘记,已是毁发伤肤,万万不能。   城门的检查比起禁严的宛城更为严格,只能说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不是邴正派人去接,行李险些也被扣了。   为了避嫌,他被安排在一家名曰“青云”的客栈。这家客栈并非是洛城中最好的,但儒雅之气倒是鲜出左右。五步一花,十步一表,文房四宝凡桌必备。桌椅板凳,一应翠竹,大堂尽头另立一画屏,屏后,琴音袅袅,不绝于耳。谈作皆美玉,往来无布衣。   虽说年幼时母亲便开始让背四书五经,但他是背的越多越感觉烦。可是等离开那个厌恶的地方,他又渐渐喜欢上了这些,也许是爱屋及乌,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碰了。直到遇到了周肃在学“万人敌”的闲暇,才能多看一眼。   如今既到了这书香之处,公孙凤自然是品茶听琴,手不释卷,闭门纳气是足不出户。几日之下,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日子渐近,各地所选之人也纷纷涌入洛城,果不其然,燕城中,选的人就是他。   客栈呢,也不复往日的清雅,喝酒划拳及至三更已是常事,青楼女子也已见怪不怪。信赖的客栈闲的发慌的时候也点评点评表上的画作。   “这马画的太瘦了,一看就知道不好吃。”   “快来快来,你看这画中女子多漂亮,可惜,衣服穿的太多了。”   ……   即使是他是个粗人,也听不下去了。难得的是琴声依旧,总算能清清耳朵。   “明天就要面圣了,今晚就好好睡一觉吧。”   正说着,门外突来一人,听音,客栈众人尽趋相迎。   “怎么了?”   “公孙公子来了,快走快走!”   公孙凤喃喃道:“公孙公子……”   正寻思着是什么大人物,琴音却陡然一变,本如湘水绵绵,哀思如缕,一下子如边关交戟,铁骨铮铮。听惯了多日涓涓细流的少年,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到。   倚栏而望,来人面貌倒与自己有三分相似,但一身美玉,锦衣华服,即使是鹿皮履底还是各镶了一块白玉,灯光映下,通身现光,乍若神人。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音虽庄重,仍带三分轻浮。   “公子客气了。”   “还要公子多多关照。”   “小可听闻公子好玉,寻了块上好红玉,请公子鉴赏。”   “如此甚好,只是这一阵都太忙了,怕是没有时间奔波啊。”   “公子劳碌,明日小可定送至府上。”   “不忙事,不忙事。”   “公子,还有我的!”   “我也有!”   ……   人群挤着,将那位“公孙公子”围得五步之内毫无立足,争相献宝,唯恐不收。   那人喜好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忙了一天想比很累了,走,今晚万春楼,在下做东!”   “公子英明!”   “多谢公子!”   “公子我们死也跟着你!”   ……   “呵呵……”公孙凤撇了撇嘴像个泥娃娃般笑着。看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哗闹而去。   琴音渐止,余味不散,他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去,屏后已无人影。不由得赞道:“好轻功。”就在此际,公孙凤眉头一皱,纵身跃出窗栏,独立飞檐,与夜色融为一体,静静看着远去的人群。   “一群笨蛋,还笑得起来。”   黑暗中,一双鹰眼同样注视着。待公子哥儿们拥着美娇娘,巷子里的仆人正带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像个蚂蚁一般运着。   灯光弱处,一个黑影上了出来,用沙哑的声音道:“要命的,把东西留下来。”   仆人之中一个管家模样的长者忽然笑道:“老夫等你很久了。”两手一拍,夜中便跃出四名护卫,拔剑而上。   那人功夫不弱,一柄长剑分取四人要害。可那些个护卫的剑法更是诡异,抬手起落均是平常招式,可两剑相对,只感觉空如无物,明明剑锋互砍,可将接之时,敌剑绕着强人的剑身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是敏捷过人,此刻已经是身首异处。   四人同起,八方皆是剑影纷纷,似虚似实,如身陷牢笼,毫无进取之功。四对一,饶是内力精纯,遇上这等剑阵亦是不好突围,更休说抢东西了。   “不用留手,大人有命,格杀勿论!”长者道,一下子剑光又涨,如此下去,不出半柱香,便可见上分晓了。   “你这老儿面相和善,怎的恁般狠毒。”   长者乍然一惊,回头看去,来人手持三丈长棍,一身夜行锦衣,倚墙而立,话音沉闷,想必是个中年男子。   “这些东西,我也有兴趣,若你答应事成之后分我一半,我帮帮你也无妨。”   “一言为定!”那黑影正是吃紧,脱身上不自知,若此人愿帮我,三七又有何妨?   长者一慌,正从怀中摸取什么。来人扬手一把石子,点了所有持礼之人的穴道。   长棍一转便是“三花聚顶”,护卫虽是长剑,但最长也不过三尺,心下虽有不甘,也不得不扩开圈子,看来人跳入其中,登时又围了上来。   “来的好!”长喝一声,“夜战八方藏刀式”化到棍上,如同金光照出一片虚无,剑墙登时裂开。护卫一下子傻了眼,四人剑法虽然诡异,剑阵之下也是森森渗骨,可剑法终究是剑法,哪见过这般乱来!明明是长棍,起手便是宣化板斧的招式,破阵又变作刀法,这下棍来乍看之下竟如软鞭劲扫,毒蛇神行。一时之间,四人也是不知如何应付。   来人暗自庆幸这四人只通剑法,否则如此打法,迟早被看出来破绽。大开大合,但也终究是长棍,一无剑的灵巧,二无刀的霸道。   夜行人在一旁打的也是难解难分,但黑衣人入阵后,他虽然处于上风,可是想赢,片刻之间却是万万不能。   长棍相助,“鹞子翻身”下又“力劈华山”,护卫忙往后一翻,不敢硬接,就在立足未稳之时,夜行人又是一招“长虹贯日”一剑穿心。与此同时,身后也是闷声作响。   原来这边三人见他无暇□□,正用“力劈华山”,皆挺剑急进,不得已他也只好后退连连,众人见他摆出“夜战八方”的架势时,满以为做足了准备,哪知这下真真是“横扫千军”,疾风咧咧,反剑一挡虽然保住一命,也是摔出三丈开外,个个捂着胸口。   “走!”命令一下,三人硬拼着一口真气跃出墙头。   “多谢相助。”那人抱拳到。   “此地不宜久留。”说罢,黑衣人已经把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打了开来,道:“我只要那盒夜明珠。”   “爽快!敢问尊姓大名?”   “山野村夫,不足为外人道也。”语时,已施了身法取了东西,语隐,已不见身影。   “好功夫,但愿以后不是对头。”   洛城不夜,光芒下的黑暗沉寂了所有的语言,为生活所迫的人们欢笑着赶着马车,满载着丰收的喜悦,消失于城外的迷雾。   正是:   举子欢做红尘梦   夜行刀剑明珠金   第十一回   平步金銮,剑胆拭繁星   庆功大驾,后院起风云   鸡鸣时,众人已经跟着黄门人令,越过白玉桥,碧玉泉,朱漆金丝楠木门,伫立于“正大光明”的金匾之下。   文武百官,朝列左右,足踏百兽轻绒正红毯,即使是地砖也是淡墨碧海石,石质通透如玉,纤尘不染,光可鉴人,微光招摇,疑是立足于碧水之上,温凉怡人。   千步之殿,鸦雀无声,沙走可闻……众人正襟持节,诚惶诚恐。独一人,此人位居三司之列,白虎朝衣,虎背熊腰,趾高气扬,身旁白虎朝服也讶然失色。嘴上的两撇胡子墨色深深,随风轻摆,却又带着几根锋芒与执着。乍看之下,竟与公孙凤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少时,黄门郎在金缕玄铁八角炉中点上麝香,待晓烟弥室,便听一声“上朝!”   文武百官,应声而跪,三呼“万岁”,煞是壮观。堂上金龙,弱冠模样,豆眉小眼,一副阿斗模样,粗短的浓眉又像是老实巴交的白兔。纵使坐上龙椅,也是怯懦慵懒的样子,正如书院等着被先生打手板的孩子。“众卿平身。”话音虽清,却少了三分威严。   “谢皇上!”   “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白虎朝衣先声道:“臣有本奏。”   “讲。”   “回皇上,当今天下安定祥和,父慈子孝,今日正值选贤之际,众举子皆列于堂外,听候皇上召见。”   “宣。”   “宣举子觐见~”   殿外一行,闻声躬步,唯恐色不恭,礼不至。   “万岁”过后,黄门令道:“皇上,举子案卷依次在册。”   龙椅上的人取过册子,逐字细看,如学究门生,文章字句,唯恐不细,又逐一点名核对。   皇上道:“我朝如今虽是太平,比及三皇五帝尚是乾坤之差,天地之别,众子,可有高见。”   一人墨黄水衫,躬身言曰:“皇上言重,我朝太平有目共睹,较之尧舜虽不可超越,商汤武王亦难出左右。”   既然有人说了话,这风头自然不能被一人独占,又有人说:“回皇上,三皇五帝集天下于一人,今四族未收,边境难稳,皇上若发兵招下,可扬威于万里。”   三司之位,一着玄武朝服,鬓发花白却满面红光的老人道:“皇上,使不得,攻城伐谋当讲求天地人和,如今虽天下太平,但国库空虚,钱粮不足。再者四族之中或山川险要,或时令异常,远征而去消耗甚大,况且……依老臣拙见,尚无人可领千军。”   “邴大人所言极是。”皇上道。   “回皇上。”一举子又道:“今百姓丰衣足食,我朝万万之众,各舍一毛即可,邴大人之虑,不足道哉。”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那白虎朝衣又道:“前些年天灾不断,如今好不容易赢得太平年华,当效法汉初休养生息,培养国本才是。”   这话一出口,那是大出公孙凤意料之外,暗自道:公孙华字字在理,心系百姓,与这些年的风评是大相径庭,这老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那举子见公孙华出言阻止,再不敢多嘴。   “皇上,草民有一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公孙凤终于出言道。   公孙华循声看去,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普天之下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讲。”   “草民斗胆,敢问皇上,十两银子能买什么?”   “十两,红白喜事若不大操大办应该够了吧。”   “非也。日前,草民途径宛城偶感风寒,一包药,便要了草民十两银子。皇上,十两银子若是在五六年前,可以办个很好的宴席啊。”   小豆眉笑了笑,公孙凤又道:“草民出身贫寒,世态种种皆历历在目。富者,锦衣华服,四马行车,姬妾成群。可贫者甚至衣不蔽体,冻死街头。贫富相较,去之甚远,况富少而鲜德,贫多而无路。”   “依你之见……”皇上道。   “回皇上,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自是品行过人,朝堂若家,需整治吏治,无为,无功,鱼肉百姓者,须除之而后快。于其国,当广施皇恩,识时而控,正如孟子谓梁惠王言,如此可伺天下之机,万法归宗。若体民如己,关民如亲,爱民如子,刑法严正,教化沐雨,礼乐大同,不日可待。如此,上下同欲,君民同心。进,可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退,可固若金汤,敌不敢越雷池一步。”   四下无声,众子哑然,忽一人击掌,扬言道:“皇上,有此良才,切莫错过。”   “邴大人言重,此人虽头头是道,但终究是纸上谈兵,为防赵括第二,望皇上三思。”   “公孙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小豆眉道,抬眼看了看名册,又道:“你是太原为养母守孝三年的公孙凤吧。”   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公孙华登时是目如铜铃,大吃一惊。   “正是。”   “五岁丧母,养母十六余载,后奉养异姓爷妹,其行可嘉……太原乃边关重镇,不可缺才,可朕又想让你多加磨练……罢了,朕便封你为太原县丞,莫负皇恩。”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众人咿咿呀呀除了夸赞一番盛世美景,进了几个天方之策,便再难出凤左右。   龙位上的人,自始至终无笑无嗔,又念起各人名下早已写好的官职……无巧不巧,所有的官位正正够用,唯有太原县丞,是排了一大街。   旭日东升,退朝时已至正午,人流散去,各是得意。   “公子任太原县丞,真是可喜可贺!”远处,邴正恰与公孙凤一道。   “邴大人言重了,只是个边城小吏的官职罢了。”公孙凤见礼道。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你身在太原,边城,有时候可比皇城要重要的多啊,何况……谁知道明天天会不会变呢?公子若不嫌弃,不如舍下一叙。”   “多谢邴大人,小可求之不得。”   “哈哈,好,好……”   话音远去,一双鹰眼分外凝神,轻柔的胡须点缀着泰然自若的面容,背于身后的拳头也不由得握了握。   华府之中,密室之内,正左右着天下的存亡。   “师傅,那太原县丞……”低语的正是那一身白虎朝服。   “我自有分寸,四大将军那呢?”公孙华道。   “均已停当,但近日匈奴蠢蠢欲动……”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   公孙华打眼一看,墨色的胡子便竖了起来,幽幽道:“告诉他们,匈奴不灭,就不用回来了。”   “可是如今王室衰微,禁军在手,地利人和,此时起事必能成功。”   “王室衰微?别忘了,晴熙太后虽然去了,那几个公主虽然也不足为患,可还有个文亲王。”   “那文秦王唯唯诺诺,虽然比孟宇斐那小儿要硬气一些,可整日沉迷酒色,毫无德行,师傅……”   “他可不是一般的无贤啊,他无贤了半辈子了……”   “那为什么……”   “太过无能,本身就是一种才能,别忘了他手里还有十万亲兵。”   “弟子只怕再过些年岁,孟宇斐真再有些手段。”   “我知道你是为大局考虑,可是眼下匈奴若是来犯,必须给我灭了。就算是计划失败,也必须灭了。”语落,手中的折子,已经变成了片片雪花。   “师傅,您还是没忘记她,您还爱她……”   “闭嘴!”一只有力的手,攥着那个久经沙场万骨踮脚的男人的脖子。   “是……师傅……”   长袖轻轻垂下,那只朱雀也终于落在了地上。   “我说过,不许再提那个贱人的名字。”   “是……那徒儿下去了。”   “气血两虚,去帐房那拿些进贡的枣子补补吧。”   “谢师傅。”   “去吧。”   走出密室的老虎静静仰望着天边的流云,原本英气的剑眉,一下子掉了,心道:“师娘啊师娘,您……师傅,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死穴么……”   “恭送刑大人。”司空府的鎏金大匾下,两行门子躬身道,每个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形如一体。   公孙华前脚离开书房,一美妇后脚便跟了上去,身姿曼妙,妩媚动人,虽珠光宝气,却尽显自然,一双水灵剔透的大眼睛竟胜过万千珠宝,一举一动,无有故作,红霞水袖挽着那人的臂膀道:“相公,您辛苦了。”   “云儿呢?”   “没回来呢,许是在哪玩过头了吧。”虽已有即冠之子,却如二八年华,肤若凝脂。   公孙华轻轻皱了皱眉,妇人忙道:“妾身备了些新茶细点,方才老爷回来,我见老爷神色凝重就没让他们打搅。”   “嗯,走吧,咱们一起去尝尝。”他看着身侧的没人咬了咬她的耳垂。   “讨厌。”女人轻嗔道。   笑声穿过星罗屋宇,处处花开正浓,四时之景交于一府,红柱鎏金,玉栏纹理,均以核舟之术,及至细处,蚊蚁不足以栖。   与司空府不同,司马府庭内曲径通幽,遍值紫竹,一泓清泉引入连屋通宇,小楼朱阁,虽言普通却也精致。步入中庭,竹墙以饰,灵灵格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庭里一锦屏,墨竹飞花,着实雅致。   “公子请。”   “多谢大人。”   两人刚坐下,邴正便唤茶来。   茶具之中,隐约有红,浮几片红梅花瓣,清香婉转。   “自家后院的雪后红梅,不是什么好茶,公子切莫嫌弃。”   “小可不敢。”   “请。”   他点了点头,梅茶入口,香气醉人,甘而不苦,细柔绵长。赞道:“好茶!”   邴正开怀道:“难得公子不嫌弃,再试试这梅花糕。”   糕若梅状,翠绿点缀,“红梅翠竹,佳品!大人好情致。”   “一次便品出竹味,公子不凡。”   “大人说笑了,晚辈只是见大人家中处处有竹,恰逢不久前品过竹茶,偶然得知。”   “公子过谦了,方才堂上一开口便是整顿吏治,可谓蛇打七寸啊。”   他看了看杯中漂浮流雪的花瓣,笑了笑道:“只是看了太多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   “是啊,民不果腹,何谈强国。那些个竖子只顾一己安乐。全然不把黎民放在眼里。别的不说,方才堂上举子任何一人所着之衣,便不下千两白银,这可是一家数十年衣食无忧的数字啊!”   “大人所言极是,大人如此体粗百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大人答许。”   邴正似笑,轻摇着陶杯,慢慢润了一口道:“公子先赏一舞如何?”未待公孙凤回答,他便击掌道:“奏乐。”   他只得点头谢过。   伶人躬身,琴音一起,美衣丽人,蹁跹而入。颦蹙拂袖,舞姿柔美,个个是花容,彼彼玲珑,眉中夹着几分哀怨娇弱,纵使铁石心肠也要柔上三分。   曲毕,舞终,九姬静待,如莺如兔。   “公子,此舞如何?”   “优美动人,但是……”   “公子但说无妨。”   “小可愚见,略有艳俗。”   邴正不怒反笑道:“公子,她们个个出身,境遇,如浮如萍,邴某救于危难之际,供养于贫苦之间。公子所见,邴某家居鄙陋,长以供养,天方夜谭,况邴某所收,何止九子。”   公孙凤不语。   “今天,公子选中谁,谁便可以跟着他。公子为人侠义,如今也是太原县丞,定不会亏待汝尔。”   舞姬一个接一个,如同恐惧着面前黑暗的魔爪又渴望着前路幸福的光明,把头兢兢抬起。   悲苦,凄凉,渴望,祈祷……   他,沉入汪洋,勿发呼吸……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魔音“你,打算救谁……谁……”   “公孙华不倒,贪腐之风不除,她们只会多,不会少。”   “正如公子言,利字在里,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即使有朝一日,她们不再为探,公子又如何保证凄苦之人,不入风尘之中。”   少年如同呛了口水,瞪大了眼睛。   “公子为墨为侠,天下人可愿为仁为义?公子今天可救□□数十,可救天下人否?”   少年紧握的双拳,渗出一丝绯红,久久不语……   如冰一室,无人言语,宛如严冬腊月。粉蝶轻舞,盘旋美姬,带来几分春意,而这春意,不过是昙花一现,眨眼之间,便要冻死在这风雪之中。   “邴老头,邴老头!”   “杨公子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起来,起来,一百年的女儿红碎了你可赔不起。”   “不行啊公子!”   正是:   青竹宴死蹁跹翼,   阴阳脸是读书人   第十二回   刀枪棍棒,铁骨挑豪客   黑白无常,冰雪杀严冬   “邴老头!”少年一手提着酒,衣袖轻轻一拨便用“沾衣十八跌”的内功把一路拦着的门子拨了开来。迎风飞舞得散发之下,黝黑的皮肤真要比“包黑子”还要黑上几分。   “阿勇,你不在禁军督促练兵,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会又惹了麻烦让我这个快过气的老头子帮你擦屁股吧。”严肃的脸一眼功夫便如阳春三月。   “对不起大人,小人……”一旁的仆人躬身道。   “好啦好啦,你如果挡得了小花枪,那老夫真要哭了,下去吧。”   “是……”   “那边那位就是公孙公子吧,我带来了好酒哦~”   “看来这次麻烦不小啊。”   “我什么时候……”奇怪,这个气氛……英眉一侧,绕过了邴正,“哎呀呀,老头儿,你请我喝酒的时候可没如此佳人啊。”年轻人偏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像一只勤劳的蜜蜂,穿梭于花丛之中。   “呵呵呵。”邴正笑着接过女儿红道:“先坐吧。”   “喂,别转移话题!”   “如果你哪天也有公孙公子的才华,我也给你准备啊。”   少年脸色一黑道:“算了,我一看书就头痛……”   “公孙公子,怎么一直沉着个脸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糕点里下毒了呢,阿勇,你说呢?”   “额……”少年看了看公孙凤,犹豫道:“不会真下毒了吧。”   “喂,你小子,先吃再说!”   “不要,万一蹬腿儿了谁负责。”   邴正眼睛一眯道:“这是梅儿亲手做的哦。”   话音还没落地,公子模样全然丢地上了,嘴里呢,已经塞满了糕点“臭老头儿,早说啊,有毒也,咳咳……”话说到一半,忙捂着脖子往肚子里灌水。“得救了……嗯,真好吃。”   公孙凤看了看他也不由得笑了,灰麻长衫,皮肤偶黑得像块黑炭,却显得异常结实。,浓眉撮在一起,一副饿老鬼的模样和身后的屏风相映,哪有什么风雅可言。   “老头儿,再来壶水啊,别小气,咳咳……”   “呵呵,我看你还是喝酒来得快一点吧。”   正说时,杨勇已经拆开了泥封往下灌,喝进去的还没洒出来的多。一百年的女儿红给了他,着实是暴殄天物。   “隔墙三家醉,开坛十里香。”更何况是百年老酒,香气更是醉人,看着洒在衣襟,地上的仙酿,着实可惜。   少顷,少年放下坛子,长舒了一口气。“差点真要蹬腿儿了。”   “公子好酒量。”公孙凤道。   “哪里哪里,对了,还未介绍,在下杨勇,大伙见我枪法好,就叫我‘小花枪’了。”   “杨勇……”   “怎么了?”   “没事,只是杨兄的名字与在下一个朋友相似。在下公孙凤,太原人氏。”   “哦~原来真是公孙公子,太原地处险要,据说那的人都会武功,不知公孙公子……”   “粗通拳脚而已。”   “好啊,好啊,走走走,我们去比划比划。”   “这……”公孙凤看了看主位。   “公孙公子,方才之事不如稍后再议。”邴正淡笑道。   “事,什么事?”杨勇道。   邴正捋了捋胡子笑道:“呵呵,我让公孙公子选几个舞姬同归故里。”说罢,指了指静若处子的粉黛。“怎么,也想带回家几个?”   杨勇脸色一黑,如同受惊一般,猛然摇头道:“别,我哥知道一定会杀了我的,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那是为你好。”   “算了吧,为我好还不把家传枪法全教给我。”转头道:“公孙公子用什么兵器?”   他笑了笑“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不如就兵戈之刃吧。”   “公孙公子,枪法可是我的强项啊。”说罢,抬手比划了两下。   “那就请阁下手下留情了。”拱手道:“不过邴大人是文官,恐怕没有兵刃吧。”   “嘿嘿,公子还不知道啊,邴大人的千金喜好武艺,家中兵刃不会少的~”   “是么……”   “老头儿,后院用下啊。”   邴正笑了笑,显然是已经默许了。   “公孙公子,请!”长袖一挥,带起风摆。   “请。”   杨勇领着过了一条竹径,不时揪下一两片青叶弹向天空,竟似在自个儿家中。   后院空旷,四下翠竹悠悠,一角树梅,挺于一座雅阁,绿纱窗摆硬着滴水叶梦幻十分,空地边上的武器果然是应有尽有。   杨勇挑了杆点银青云枪刷了两招道:“不错。”   “公孙公子,你也挑一样吧。”   走过桐木架掂了掂落日偃月刀,“那我选这个。”   两人站了边,杨勇大喝一声,花枪一转,足尖点地,迎面刺去,刀杆一横,强压下去,腾身便是一记连环腿。枪尖用力,翻身还了一脚。公孙凤倒翻,刀却脱手而去,杨勇落地之时已经躲闪不及,枪杆一格,长刀盘旋天上,正被公孙凤抄在手中,旋刀劈去。   刀光耀目,杨勇却也游刃有余,手中□□灵动,更似长蛇。时而灵巧,时而尖钻。守若彩绸,攻如吐信,兵戈交击之声,沉闷厚重,冷光闪烁,疑是电闪。   “小姐,院子里好像有人打斗。”   一声水中风铃道:“准是臭黑子又来了吧。”   婢子捅破窗纸回道:“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公子,武艺也很好哦。”   “武艺很好?”吊梢墨眉,碧水清目的丽人走出内室,傲雪红梅衫映得肤如凝脂。“他们打多久了?”   “不知道,应该才过不就吧。”   “下次准备开始的时候就要告诉我知道么?”   “是……”口中应着,心里却想道:“小姐你太强人所难了吧……”   “好!好好修理那个臭家伙,打他!”   “小姐,难得见你这么高兴啊。”   “那当然了,谁让那块臭煤球总欺负我,对了,那个公子是谁啊?”   “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老爷说今天会有位很重要的客人。”   “什么重要不重要,还不是他权术大局的工具!”   “小姐你别这么说,老爷也是为了天下太平着想啊。”   “不就是个皇位嘛,谁想做谁出来比试不就好了,干嘛用那么多兵,劳民伤财的。”   “小姐……”   “哦,对,我什么都没说。”   “小姐说什么了么?”   看着窗外枪出如龙,刀若流云,云龙纠缠,重云锁爪,这位大小姐看了,更是兴奋“臭黑子,活该。”   耍枪人见刀势强劲,力拼不下,卖了个破绽,顺着刀风纵出几丈开外,见寒光欺上,大喜道:“中计了!”   公孙凤眉目一扬,刀锋直下,恰抵住了杨勇的咽喉。   收兵,做礼“承让。”   原来杨勇本欲待他攻来时走下路挑枪,哪知他已经看穿了路子,不是收的快,这下脑袋应该分家了吧。杨勇也不由得暗道:“真危险……”   “太棒了!臭黑子,吃苦头了吧~”   “小姐看那位公子怎么样?”   “功夫很好啊,脸也说得过去。”   “那和杨二哥比……”   “没人比得上他的,虽然这次他输了,可下次,他一定会赢过来。”   “原来小姐……”   “嗯?”   “没、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他无奈地笑了笑道:“算你运气好,不过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能与杨公子切磋,不胜荣幸。”   “啪,啪”杨勇拍了拍手道:“走啦,酒还没喝完呢。一百年的女儿红可不能浪费了。”信手掷出,枪便立在了架子上。   “怎么样?”邴正品了口茶,手执白子,枯敲棋盘。   “输了输了~”说着,杨勇拎起坛子又是豪饮一番。   “在下只是运气好罢了。”接过飞来的酒坛,扬手一甩,玉酿洒出,斟满了自己的茶碗,奉送回去。   公孙凤一碗饮尽,点滴不洒,回味良久,只道:“好酒!不过相比之下,在下更喜欢家乡的汾酒。”   “原来公子家居杏花村,他日若去叨扰,可要请我一杯地地道道的轻柔液啊!”   “好说,好说。”   “哎……”邴正叹了口气,表情都拧在了一起,怎一个“愁”字了得。   “不就一盘棋,至于么老头儿。”杨勇一脸不屑道。   “又不像你小子,天天有大把时间找人拼酒斗拳。”   “知道你忙国家大事,可是我这棋艺你还真不服不行。”   邴正佯怒,拍案而起:“我还不信了。公孙公子,可要帮老夫教训下这狂生!”   “这……”   “公孙公子,方才你在武艺上胜了我,这回我可要赢你一次!”   “在下米粒之珠,不敢擅放光华。”   “公孙公子,你看不起我。”   “不敢不敢,只是……”   “没什么只是,看得起我便和我对上一局!”大袖一甩,黑白各归其位,带出凛冽之声。   公孙凤见状,只道:“若不下上几手,只怕又要打起来,邴正打算用这盘棋试探我,这局,不好下啊。”想了想也只能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席地而坐,舞姬排列左右。   猜先过后,杨勇执黑先行,先抢一角。围棋之中言“金角,银边,草天元”顾名思义,角是重中之重,其次就是边,三者中,最下之策便是天元。”   公孙凤以白子占下一角后便展开了攻势,近战对戈,牵制黑子,棋盘上空余一角。但杨勇分一手占角,必定被困。这最后一角,必定为胜负之地。   酒盏空了,旁边的美姬就立即斟满,清流之声,荡漾于室。   你来我往,黑白之色已占了大半树色。落子声声,邴正不语暗道:“杨勇棋风狂傲霸道,攻势凌厉,公孙凤固若金汤却略失气魄,层出奇招,却已见败势……”   “公孙公子,这盘棋似乎是我赢了。”   “杨公子大开大合,自是应该,我们下完可好?”   “公孙公子,何必为边隅之地至大势已去呢?”   “我们手里的棋子,就像是士兵,在下绝不会放弃任何一子。”   黄沙弥天,血流成河,脚下是马革裹尸,眼前的刀剑无情。   “走吧,哥!”   “不行,我要去救他们!”冷月天狼甲中传出低沉之音,沙哑有余,中气不足。   “他们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将军剑将他打下了马,虎啸道:“他们是我们的兄弟!”   “我们凭什么发号施令?那是因为他们信任我们!他们相信我们会打赢,会回家团聚,他们把命给了我们!”   虎符举过头顶,“咱们一起回家,兄弟们,跟我杀!”   铁蹄扬尘,杀声震天,“哥!”怒吼嘶鸣中,将这无助之声埋没……   “你只会葬送更多人。”   “做了才知道。”话音未落,他已占了最后一角。   杨勇脸色一沉,忙加防护卫。   又过百手,收局,黑子多三。   “酒喝完了,棋下完了,走了!”杨勇大步流星,至门外喝道:“下次我一定赢你!”   “在下随时奉陪!”   笑声渐远,沉声又起:“决定了么,公孙公子。”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棋子。”   “哦?”邴正并无惊奇。   “哼。”是冷笑,还是自嘲?“谁当皇帝,与我无关。”平言如水,却如狂风,卷起飞浪!   “你说什么。”伴随着茶具碎地,邴正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位保不住,是自己没本事,高位者,能人皆可取之。”公孙凤不卑不亢,书生意气。   邴司马怒指公孙凤道:“你!”   “我只想复仇。”   朝服未落的脸上,仍是一团烈火。   “不要以为可以驾驭我,我们只是相互利用罢了,不要以为复仇,只有一种方式。”   “哈哈,凤公子,果然不凡啊!”邴正笑道。   “在下本以为这种手段,只有那个小人会用。”   “邴大人,救人,不代表你可以杀掉那个人。”   正是:   龙虎左右傲天地   混沌不去侠骨香   第十三回   鲜衣怒马,扬鞭归故里   清烛苦茶,断肠伊人泣   雅风疏影,水红漾漾,照花丛中,鸟雀清扬,为这零星之夜做一曲婉唱。   凉柔的月光渗过窗纸,映在俊美的脸上,点亮了难眠的深渊。   “白天的话会不会过了。”少年自语道。脑中浮出邴正红光满面,慈眉善目“凤公子,不送。”   邴正……本以为他有多正直,不过如此。   “奴家想,邴正,或许并不打算刺杀成功。”佳人的话语重新响起,少年,也由得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打算成功,那他为什么要安排,莫霜大哥知道吗,还有谁会知道,吕叔?不对,吕叔不会让我去做无谓的冒险。失败,难道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失败么?那失败之后邴正会得到什么,公孙华会损失什么,两个高手?不对,有杨忠的禁卫军已经够用了,而且第一个教我武功的人……是他,他身边不可能缺高手,现在邴正手里没人,就算这次刺杀一换二也不划算……”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不依助他也能报仇,可毕竟麻烦不少……不知道这一计能不能成功。”   月至夜中,清风虽然有些凉,可怀中的玉佩却依旧是那个心房的温度。“好儿,你在干什么呢,是否睡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徐风,佛着如水的澄澈,流进一个人的心底……   更声打过了半夜,如豆的灯火照出经史子集的扉页,屋外的虫唱渐渐被紫檀案上的鼾声打乱。   房门悄悄推开,来人轻轻拍着沉睡的肩膀“弟弟,醒醒……”   “啊……哥,你回来了……啊~呵~”杨勇揉了揉眼睛道:“我去过邴老头那了,也见着那个人了。反正,打了一架,我输了,又下了局棋,我执黑,多四个子……”   “我知道了,把衣服换了快去睡吧。”   “嗯,哥,你也早点睡……”杨勇起身晃悠到门口,又道:“对了哥,棋风跟以前的你,有六七分相像……啊~呵~”说罢,黝黑的人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是么……”他从书架上取下一份尘封的公文,逐字研读……   “大人……”轻柔之声,略有沙哑。   “嗯?”抬眼看时,月目絮眉,独枝飞柳锦的侍女正端着洗漱之具。“这个时辰了么……”   她静静看着这个心如沉水的人,十年的光景,渐渐看清了他心中所想。十二狂放不羁,时而沉稳内敛,时而低眉顺眼,时而奸笑谄媚。当读懂这个男人时,她笑了,他的心,只是那么简单……   “小絮,帮我调出来十年前周恒赐死前后的所有卷宗。”他慢慢闭上眼睛,缓缓吐纳道。   “是,大人。”侍女转身带上房门,目光注视,直到书房的一线灯火被遮掩。   “我只想保护一些重要的人……不论手段,也不惜代价……”那一次,他醉了,他在她的怀里,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大人,该上早朝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奴婢整理完卷宗就休息。”   “这些年,还好有你……”   她,笑了,宛如深夜之中悄悄盛放的昙花……   日渐正午,一匹匹骏马喧闹了洛城。   “公孙太原听旨!”   青云客栈内,众人屈膝,不敢一言。“草民公孙凤接旨。”   黄门令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太原举子公孙凤,忠孝两全,才学出众,卓尔不群。特封太原县丞,衣锦还乡,莫负圣恩。’钦此!”   “皇上万岁万万岁。”公孙凤起身接下圣旨官印,锦衣朝服。   “恭喜公孙公子,在下尚有要事,告辞。”言罢,拂袖而去。   “有劳公公。”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过这次,可翻了个个。   公公前脚出门,后脚便有一侍从进门,躬身言道:“恭喜公孙公子。”   “你是……”   “小的是司马府的下人,我家老爷有话让小的带给公子。”   “什么话。”   “老爷说伶仃红颜严冬去,繁花轻语暖春来。”   “是么,还有别的事么?”   “老爷知道公子归心似箭,特在今晚戍时设宴,请公子一定赏光。”   “回你们老爷,在下一定到。”   “是……”   策马官道,孤影如箭,路边风景,如梦如幻。虽然没有那么多人前呼后拥得上任,不过也好,省的那班人拖后腿。只是昨晚……   “驾!”   “凤公子,我知你归心似箭,定然不会长留于此,今夜设宴,特为公子饯行。”   “谢邴大人,那件事……”   “哦,我为公子准备了份薄礼,公子回了太原,自当满意。”   ……   “礼物……”   又到了宛城……少年缓了缰绳,牵马入城。   还是百草丰茂,还是隐天蔽日,还是清风习习……   是谁?眼前之景,不免让这个孩子心生疑虑。   所过之色无异于数月之前,可十步之景却是截然相反。土坟不在,大理石为,野草不生,群芳共举。石碑锅腰,厚重庄严。虽是新碑,还是拓了之前的孩儿体。   “是他,还是邴正……”少年笑了笑,跪在墓前,扫了扫碑上的些许微土“娘,孩儿当上太原县丞了。”   “孩儿见着他了,他很好,精神也不错。”   “娘,住的还习惯么?这次,不会再有人叨扰您了……”   “娘,您放心吧,答应您的事,孩儿一定会做到……孩儿之前在落难之时躲到了青楼,却意外遇到一个因他而难的女子……孩儿想把她救出来……”   风,吹过,枝头,唱起清歌,也带下一片霜红……   弱冠的孩子想母亲诉说着过去将来,低眉忧伤,时而淡笑尔雅,时而……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用顽皮的语音,应着世上最美的字眼——“娘”。   官道上蹄音交响,追逐着西沉的太阳,这样的肥肉,是夜狼最爱的美味。   当牧童唱起熟识的山歌,当谁中散出怀念的谷香,瘦马上的他,笑了……   “好妹,我,回来了。”   老马识途,不约而行,思归之心,恨不能飞,碎土马蹄,更如流矢。   宁静院中,落叶絮絮,毛毛吐着舌头百无聊赖的摇着大尾巴,沉重的眼皮坠了铁球一般努力睁着。   突然,两耳一竖,目如铜铃,把尾巴摇得残影不断,“汪!”得一声,便窜出门去……   “怎么了毛毛?”   “好啦好啦,别舔了毛毛,乖,乖,哎呀,很痒的!”   “这声音是……”黄衫妇人出门一看,不是别人,可不就是公孙凤么!   “姑姑。”   “小凤你……回来了?”妇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   “怎么了姑姑,好妹呢?”本以为她会很开心……   “小凤,你真的回来了,快过来!”说罢,妇人便小跑着把少年拉到了周好的闺房。他跟到门口,刚把脚伸进去又慢慢退了回来。   “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妇人心急道。   “可……”   “快点!”命令一下,少年也只得别别扭扭的走了进去,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可周好的房间,他是半点都不敢僭越。   少年走进房门,然而一切,却大出意料,那个平时调皮带着温婉的女孩,如今躺在床上,脸色惨败,唇无血色,微微开阖,吐露着如蚊的思念……   “怎么,怎么会……”如果失去光明,可以让眼前女孩儿变成原来的样子,我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吧……   冲到窗边的少年,把虚弱的身体抱在怀里,呼吸急促,枯瘦的指节颤抖得抚摸着细腻的脸颊“好妹,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蝉睫轻动,流出一丝柔弱“凤哥……是你……哈哈,我又做梦了,梦到,你回来了……”漆黑的双眸中,仅有的明亮慢慢闪烁,流下一滴清泪……   梨花带雨,人见尤怜,更何况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之人。少年轻轻牵起纤纤素手,让脸颊的温度传递到冰凉的掌心。混沌的视野被春风驱赶了霜雾,玉人仔细一看,衣襟湿透,明珠朦胧,少年眼中的灼热沁润了削葱指尖。周好的双瞳越发明亮,希望眼前的景色,可以看得更真。公孙凤强勾着嘴角,静静看着暮思的人儿。时光,在这一刻停止。眉目之间的流传,让言语,显得那般脆弱,苍白。   妇人不觉间已经离去,幽静一室,郎执素手,伊静倚床,除了宁思安神的香雾与眼角不断涌出的晶莹,便在无法证明时光的存在……   一个拥抱,打破了静,打破了梦,孔武的臂膀竭力抱着怀中今生最大的宝藏。周好,呆了,自打幼时初见,他连手指都未曾碰过。记得,只有那次,在山上游戏被毒蛇咬了脚踝,他吸了毒液,包扎了伤口,背她回来,母亲斥责了他,但本是自己想去玩,爷爷并没有责罚,他自己却闭门思过,三天后才出来。那时,膝盖的衣料已经磨了个透明。自那次之后,每次出去玩,他都提前一天去看看,也总是走在最前面……   “我回来了,这不是梦……”最后几个字在哽咽中变得模糊,但是,她,听清了,只要她听清了,就够了……太原,帝都,两个简单的词汇,却隔了千山万水;两个简单的词汇,却要跑死七八匹快马才能在两个月赶回;两个简单的词汇,却度过了多少一日三秋,一眼万年。   相思,在彼此的怀中肆意,没有一句话,他,抱着她,暖她;她,依着他,打着他;泪珠混在一起,不分彼此,只有一个共同的主题……   晚风送回了旅人,暮色唤回了思念,飞鸟还巢,老马犬戏。也带回了熟识的足音,少妇迎门相望,弯了眉梢,轻嗔道:“怎么才回来啊。”   采药人的胡子有比两月前长了许多,杂着几根白胡,被眉角挂了起来“怎么,这么想我啊。”   “切,谁想你。对了,小凤回来了。”嘴上说着没有,但当吕明看到花容前一刻的盼望与这一刻的欢喜,心中自是有数的。而公孙凤hiulaid消息也让心情更加愉悦。“怎么样,那小子没受伤吧,好儿见了吗?”   “见了,见了~放心吧,这俩鸳鸯正在屋里呢。”   “这……”吕明闪过意思疑虑,却瞒不了多年的枕边人,吕夫人敲了敲榆木脑袋,笑道:“瞎想什么呢,上次大雨,俩人在外面过了一宿,孤男寡女不也没事,这次又是在家里,安啦~我帮你把草药先放着,你和义父说一声吧。”说着,已经忙着取下了药框,却被吕明按着了操劳的双手,“我来吧……对不起,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感受着心上人手指的小茧,爬上了心头的忧愁……   吕夫人笑了笑道:“有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很平淡,但如阳光一般,驱散了眉宇的阴霾,沉沉道:“有子,无憾。”   吕夫人不觉间红了脸,笑着抱着自己的夫君,“我去帮你倒碗茶。”   “嗯……”   “义父”   “回来了啊……”   昏暗的烛光,映出苍老的白发,一瞬间,这个曾经可以运筹帷幄于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孤狮,在这一刻,让人觉得,这个长者,只是个老人,他只是个老人,头发已经白了,眼角也如同树皮一样,脸上,也吗、已经没有了血色……他,真的老了,连眼睛也没有了神色,浮现出灰的色彩……老人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就像放下了一块心头的大石……“我,是不是错了。”   “义父何出此言?”吕明添了新茶,静静坐在一边。   水雾袅袅,浮过一双鹰眼,掠过这方寸之间,满带着清怨……“明儿,如果我现在帮他们完婚,你看如何?”   “小凤已经加冠,好儿也已经及笄,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吕明顿了顿,又道:“心里的坎过不去,就算是成婚,婚后,也只怕多有变数……”   “好儿和小凤自小相好,他也对好儿百般照料,在好儿心里,他已经不是公孙家的长子,儿时……这十几年如一日,咱们也都是有目共睹……”   “可是……哎……小凤心事太重,责任心又过强……不是江湖不放过他,只是他不肯放过自己啊……”   “过了明天,老夫也就七十了,七十而稀,我也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不看着好儿和小凤完婚,这心里,总是有憾啊……”   “义父……”   “况且……”老人打断道:“小凤回来,是带了太原县丞,他的身份,才学,胆识,日后必成大器,而官场风云变幻,又有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联姻,断了这情分呢……”   “义父……”吕明看着老父,慢慢吐出两个字。   “我想复仇,告诉他当年的事,又把他送到官场,却也一步步,断了好儿的路啊……”   “义父,风风雨雨,总要尘埃落定,如果真的要叹,只能叹命运吧。即使小凤不知道,这些年公孙华千方百计万络天下凤玉,也难保未来哪天会出事……依孩儿之见,让小凤与好儿即日完婚多有不可,不过可定下媒妁之约,待日后事了,再行完婚,也未尝不可。这样,若有联姻,也好推说。”   周恒叹了口气,无力得拨弄着终归向上的茶烟“就这样吧……”   正是:   风雨飘摇鸳鸯共,   漠漠前路知与同   第十四回   三把新火,出仕座庙堂   墙外花残,故人踏霜来   挂了名,验了件,太原县丞公孙凤,上任。   县衙比着帝都大吏的府邸虽然是小巫见大巫,却也是太原城数一数二的豪华了,与之前隐居的山间庭院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不同的是,说媒的人杳无踪影,只因在前一夜两情相悦的人儿已经定下了白首不相离的约定。   青涩的少年回想起前一夜的温馨,偷偷扬起了嘴角……   “小凤,这些年,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酒过三巡。老人的气色如童,却不无醉意,吕明夫妇相视一笑,看着对面的两人。   六只眼睛齐刷刷得盯着,公孙凤面色凝滞,周好呢,更是如坐针毡,长发轻垂,拼命的的想躲在里面。乌发之中,手指和裙子悄悄打了个结。   “这些年,你对好儿的好,大家都看得出来。你这次回来,明日便要上任,也算得上是立业了……”周恒顿了顿,少年笑了,却,有些苦涩……   周恒又道:“我的意思是,不如先行婚约,再选吉日完婚。你们意下如何?”   弱弱的声音淡淡得回答道:“好儿都听爷爷的安排。”   老人笑了笑,和蔼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心湖,那一圈圈的涟漪,谁又能让它平息?   这只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公孙华,那个人还没死,我有什么颜面去娶好儿……一切,一切的一切为什么总是让人哭笑不得……不答应么?那样,爷爷和好妹一定会伤心吧,至少,也会很不高兴,爷爷也已经年纪大了……我这条命,是爷爷和好儿的……   少年笑了,在三秋的时节,就像是枝头的枫叶,超脱了生死束缚,只为绽放一抹艳红。   膝下千金,尽数奉上,少年抱拳道:“谢爷爷成全!”激动,感激,渴望再无法言表。而那死也要保护好这个“家”的信念,让老人笑着捻起了雪白的胡须……   少年的身影晃动在不染纤尘的卷宗之间,虽然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县丞在任,只是捕头主事,可是这里还是那般整洁,连摆放都是论数排序。少年笑了笑道:“那位扫地的老大爷真是不容易啊。”想起他那佝偻扫把的身影,又不由得叹了口气。上了年纪,却要做如此粗重的活,一定也背负了什么东西吧。   榆木案前,威严的官服把背挺得笔直;狼毫在手,墨色的足迹在宣纸上大步流星;此刻的少年,虽然眉峰凛冽,却已经没有摄人的杀气,双瞳严厉,却更多的是慈父的关怀。待笔杆放下,唤了声“师爷!”   健硕的体魄便出现在眼前,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大哥啊,召师爷呢?”   “师爷他……他巳时说再去看看前两天老大人家失窃的案子。”   “咱们的师爷还真是恪尽职守啊。”少年笑了笑道,温和的眼中,总封着一把利刃,一把动惊天下,封稳一方的神兵。   “那是,那是,大人英明。”   “王大哥,帮忙把这几张榜文贴出去吧。另外让师爷帮我整理一下本县十年间户数、牲畜、收成的卷宗。”   “是。”说罢,那捕快便接过榜文,刚要出门,便笑着折了回来道:“大人,这榜文……”   “怎么了?”   “大人您有所不知,只要不触犯律例,这衙门朝南开,凡事往前看,已经是通国不成文的规矩,这……”   “你是说我断了你们的财路?”   “小人不敢,只是……只是大人,您这么做,邻县的大人们知道了,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少年笑了笑道:“你落过难么?”   早已被磨得没有棱角的面孔,一下子沉了下来,用爆竹般的声音道“小人这就去!”说罢,已经迈开了步子,留下一个虚影。   公孙凤信手端起茶盏,品了口不禁道:“还能喝到那样的茶么……”转而又自语道:“师爷那么恪尽职守,我也不能怠慢啊,毕竟是老大人,对县里的了解,应该更详细些,虽然,并不是什么清官,不过能贪得到钱又安享晚年的,一定不笨。”   少年整了整官服,迈出了朱漆门槛,当挺拔的身影与年迈的影子重叠的时候,似乎更像是茁壮的大树,舒展枝叶,想要庇护已经奄奄一息的枝桠。   织锦华服,穿梭于世,所到之处无不避让三分,投以羡慕。而这位年轻的县丞洋溢着平静的笑容,静静聆听着每个人的心声,与其说是他父母,倒更像是一个孩子——一个孝顺的孩子。   “烦请通报,新任太原县丞公孙凤,前来拜会慕容清,慕容老大人。”少年道。   高墙阔门之下的汉子笑脸相迎,拱手道:“小人见过公孙大人,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通报。”   “有劳了。”   “不敢不敢,还请大人稍后。”   说是稍后,不过这一稍,还真是后。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还是没个信儿,少年静静站在那里,安静的笑着,宛如磐石,一动不动。   待日头偏正,少年终于走进了这扇福祸未知的大门。   “公孙大人屈尊寒舍,蓬荜生辉,老夫不胜荣幸。”留着长长白须的富贵老人躬身道。这以躬,原本就肥肉松垮的肚子,竟像是能挤出油来。   少年笑道:“老大人客气了,小可刚刚上任,日后若有不解之处,还要老大人多多指点。”   “哪里哪里,老夫自当竭尽全力。”   “大人……”老肥身旁一个胡渣略长,学究模样的中年人道。   “召师爷,听闻一大早就来老大人这里调查之前失窃的事情,不知可有进展。”   “回大人,那贼人来去无踪,丝毫没有多余的痕迹,看来是个江湖老手。”学究装着用心调查,脸上的潮红的气色和不均的呼吸,却逃不过公孙凤的掌心。   “公孙大人若不嫌弃,不如大家坐下来,泡上茶,咱们慢慢说。”   “既然老大人如此美意,那小可,就却之不恭了。”   “哪里哪里,来人,快上茶水细点,上最好的。”   “是,老爷。”   八仙桃木桌,雕花安乐椅,这些家具在京城可谓是比比皆是,可在地处边陲的太原,已经是鲜而又鲜。虽然府邸之阔不比县衙,可是雕镂、质地,细微之处,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静静坐在椅子上品着茶,老肥满脸堆笑道:“公孙大人若不嫌弃,老夫唤声贤弟如何?”   “多谢老大人抬爱。”   “贤弟过谦了。”   “召师爷,咱们言归正传,依你看来,这梁上君子,会是谁呢?”公孙凤道。   “额……依小人见识微薄,不敢断言。”召师爷愣了愣道。   少年笑了笑道:“老大人,实在对不住,此事发生在小可上任之前,所知甚少,不如劳烦老大人讲的详细些。”   “贤弟切莫自责,这原本就是老夫看管不严。”老大人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丢的呢,是老夫家传的一颗鸽子蛋大的明月珠。”   “那着实是价值不菲啊。”   “是啊,老夫已经是百般设防,昼夜派下人看管,可是没想到……哎……”   “那看管之处,前后可有异状?”   “那地方房梁落了些许灰尘,贼人想必就是从房顶的手的,更可气的是那贼子居然还留个个字条辱骂老夫!”说罢,老大人一气之下重拳一捶,桌上的杯盖也翻了过来。回过神来,忙笑道:“贤弟见笑了。”   “哪里,无论是谁,遇上这事总会生气的。不知那字条可还在?”   “说来惭愧,当时老夫头脑一热,竟把它撕了去,现在想来,着实不该。”   “老大人一生清白,在本县,应该不会有人不敬吧。”少年道。   “贤弟说的是,老夫虽然庸碌,可还算是讨乡里百姓爱戴,贤弟也知道,咱们太原地处边陲,人人都会三拳两脚,可据老夫所知,太原县中,应该没有如此身手之人。”老县丞道。   “如此说来,倒可能是外来的人了。”公孙凤道。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师爷附和道。   “嗯……似乎还真是这样。”老大人沉思道。   “师爷,帮我调出来咱们太原客栈所有外来之人的名刺,我要挨个查。”   “是,大人。”   “如此,可要有劳贤弟了,若真个追了回来,老夫,必定重重答谢。”   “老大人言重了,这本就是小可职责所在。”公孙凤谦卑道。   “哈哈,能认识贤弟,真是平生快事啊。”老县丞捋起白胡道。   “哪里哪里,小可久居山林,对这太原中事,只知不详,不知老大人可否赐教,也好早日让小可识得其中一二。”   “好说,好说,贤弟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大人拍了拍胸膛,一脸得意道。   添杯换盏,少年面上的笑容时刻如一,总是那么安静,可眼中的锋芒,更是如一。三人的笑容之下,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时至正午,公孙凤已然把整个太原十多年来的近况摸了个透彻。虽然还不知道张三家有几只鸡,李四家有几头牛,可是大小俗事,亲疏之别,都已经成竹在胸。这一趟,对于公孙凤来说,可谓是收获良多。   “日将正午,贤弟不妨留下来吃一顿。”老县丞道。   “多谢老大人美意,只是小弟还有私事在身,不便逗留。召师爷若是有意,就留下来吧。”少年笑了笑道。   “不不,小人愿随大人左右。”枯瘦的脸皮诚惶诚恐,一时间是堆满了褶子。   “贤弟可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啊,你看,自从我卸任以来,真可谓是门可罗雀。”   “老大人德高望重,宝刀未老,他日公孙凤再来叨扰。”   “既是如此,老夫必定倒履相迎。”   “多谢老大人,告辞。”少年做了一礼道。   “来人,快送公孙大人!”老肥用高亢的声音笑道。   少年也笑了笑,点头离去。单手负后,把背脊挺得笔直,眉宇间的笑意点缀着庄重的锦服,严肃与风流,就这样在他的身上汇聚同流。而老学究虽然也是挺胸抬头,满脸笑意,可是与少年相比,已经不算挺拔,笑容,也没有那样的平静。原本很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偷偷望了望身后堆满笑意的老人。   走出员外府,召师爷的步子跟的更近了,每一步,也都想合着少年的拍子,却总是跟不上去,旁人看来,好不滑稽。   “召师爷。”少年唤道。   老学究听到忙跟上几步道:“大人?”   “我看咱们衙门里那个扫地的张老头很负责啊,他什么时候来的啊。”公孙凤道   “回大人,张老头三年前就来了。”   “哦?他家里很困难吗,为什么一把年纪还要来咱们衙门干活呢?”   “大人有所不知,这张老头早些年就没了老伴儿,家中只有一女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外孙女。他家也没地没钱,衙门里好歹要比其他地方给的多些,也稳定些,所以这些年就都一直在衙门干着。大家伙见他可怜,买了柴米油盐也大多会分他一些。”师爷道。   “他家里就没有男丁了吗?”公孙凤道。   “大人,小的知道您想问什么。他那孙女,其实……哎……说来可怜,张老头他家的姑娘勤快麻利,也很孝顺,长得也算好看,平日里缝缝补补的做点女红,日子也能过下去。可是就在三年前,那姑娘被一个外县的地痞给……给糟蹋了,那外孙女就是……”说到这,召师爷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话。   “是这样啊,那个地痞呢?”公孙凤平静道。   “那该死的竖子,当时就已经让老太爷给砍了。”   少年轻轻眨了眨眼睛,恨恨道:“是这样啊,哼,该死。只是可怜了那父女啊。”   召师爷又叹了口气,静静跟在一旁。   “召师爷,你来府衙多久了啊?”公孙凤又道。   老学究不好意思道:“其实啊,也就才来了几个月而已,之前那个师爷啊,因为病重,走了,才轮上鄙人得了这好差事。”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人群熙熙,皆为食去,人群攘攘,皆为家往。少年正自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人?”召师爷道。   公孙凤竖了食指,示意“禁声”。召师爷也就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端正得等着。少年心里一惊道:“召师爷,你先回去吧,帮我整理一下这十年来的户数收成。”   “是,那大人您……”师爷道。   “我有点私事。”公孙县丞道。   “是……”师爷道。   “有劳了。”少年点了点头,便抓着鼻间的寒梅的清香疾步而去。炯炯的双眼透着喜悦,上扬的嘴角不禁笑出了声。脚下的步子,也迫不及待得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   没两步的功夫,便见远处两人抬着一顶小小的轿子,健步而来。   少年站着,笑着,轻轻抚摸着曾经划破的手指,望着一顶轿子,由远及近。轿夫的背挺得很直,轿子,也很安静。   梅香,很淡,很远。慢慢盛开,年复一年,那一点冬梅,从墙角一枝,到似锦一树。当挺拔的影子与那顶小小而安静的轿子重叠的时候——彩蝶万千。   轿子,缓缓离去。少年的目光,却时刻都不曾放过。又走了几步,那顶轿子轻轻落下。一只无暇的玉手慢慢拨开了帘子。红梅寒雪袖,乌发翠玉流,蹁跹点细步,蝶恋故人眸。   女孩儿远远望着少年,淡淡笑了,慢慢走进了客栈。   少年远远望着女孩儿,淡淡笑了,静静消失了喧嚣。   正是:   风华落落少年郎   花影憧憧自生香   第十五回   添香红/袖,灯烛空落泪   十五余载,何问卷帘人   “爷爷。”   “回来了啊,快坐下吃饭吧。”老人笑着拿起了碗筷,白胡飘飘,看上去,是那样开心。   “凤哥,你看上去很高兴啊,有什么好事吗?”周好道。自打少年回来,女孩儿的病便好的特别快,也许还没好利索,但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着实可爱。   “嗯。”刚应了声,少年的指尖便慢慢停下了动作,轻轻把筷子放了下来。老人笑着把一切尽收眼底。   吕明道:“怎么了?”   “吕叔,之前在宛城救我的那个女子,她来了……我想……”   “那不是凤哥的救命恩人吗?她现在在哪啊,我可要好好谢谢她,她有落脚的地方吗?凤哥,不如让她和我们一起搬到后衙住吧。”周好打断了道,对于少年的心事,最了解的,除了她,还有别人吗?老人笑着看了看自己的乖孙女。一双纯洁美丽的眼中,溢满了笑意,那样简单,纯真。而少年却不知道,当女孩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除了对心上良人的担忧,思念,也更有对那女孩嫉妒,猜疑和厌恶啊。   少年看着女孩,一双眼睛说着难以置信,僵硬的脸上,也化出了笑容。她还是她,只是,好像变了什么,也许,这才是她,只是我这个傻瓜,从来,都没真正读懂过她,只是,傻傻的以为,很了解她。少年,这样想着,欢喜的笑中,不免,又带了几分自嘲。   老人笑了笑道:“你们都已经定亲了,这事儿,只要是好儿同意,我也就没什么意见。至于搬到后衙嘛,凤儿,我这把老骨头这几年在这山里隐居惯了,你突然让我搬到那般俗世之中,我可怎么习惯啊。”   少年正想再劝,吕明便道:“小凤啊,你放心吧,我和你姨母会好好照顾义父的。”   “啊?吕叔你们也不去啊。”周好道。   “义父都生活不惯,我们又怎么能生活的惯呢?况且,我们去,你们小两口怎么相处啊。再说了,以后没准小凤还要封侯拜相,好儿你这时都不跟着,到那时候,也要分开吗?”妇人打趣道。   “不要,绝对不要再和凤哥分开。”女孩粉嫩的脸蛋,一下子就变成了火烧云,而言语,却是那样坚定,冷静。   少年笑了,心里的万里艳阳,都尽数映在脸上。“好妹,我也绝不要再和你分开了。”虽然还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去过富裕些的生活,可转念想想,既然闲云野鹤才是大家心之所属,自己,又何必勉强呢?再说这儿离衙门也不算太远,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念及此,原本准备好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女孩娇娇一笑,甜道:“快吃饭吧。”说着,便往少年的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再一看呢?俊秀的脸上,已经是吃的满嘴流油。即使如此,却还是那样开心。   山野粗饭,虽然没有高屋庙堂那样美味,可再美味的饭菜,又怎能比得上一家人笑而同食的幸福呢?   倾慕的两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可对方的心事,又怎么能瞒得过十几年相濡以沫的彼此呢?   席间,再没有多余的话语,可二情依依的爱恋,绵绵不绝的祝福,合家欢乐的温暖,早已化作最美的《良宵引》曲,缠绕在每个人的心间。   尽管不舍,尽管思念,吃过饭,少年还是帮她整理好了东西,搬到了后衙。虽然两人已经有了婚约,但毕竟还没成亲,所以还是各住一间。   周好的房间里,除了几件衣服和一把白刃残缺的短剑,便是满满的书籍——这是她要求的。从丹书锦簿到汗青竹简,只要是太原城能见到的书籍,少年都搜罗了过来。   看着少年辛勤的成果,女孩雀跃道:“谢谢你凤哥!”欢喜之情,就像是孩提时,得到了最想要的糖人。   公孙凤笑了笑道:“喜欢就好。”   “嗯,太喜欢了!”   正当两人眉目欣悦之时,一个健硕的身影迈着稳定的步子走了过来。   “王大哥啊,有事么?”公孙凤道。   “大人,夫人,有客到。”王捕头道。   女孩听到“夫人”这两个字虽然一下子面如红霞,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说是谁了吗?”公孙凤道。   “是个姑娘,叫沈随月,说是您的故人。”王捕头道。   女孩听了,月牙一般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随即,又悄悄弯了起来。   少年笑着说:“她来了。”转而道:“好妹,我们一起过去吧。”   “嗯。”女孩笑道。   女孩偷偷拉起了少年的手,满是粗茧的手掌,也轻轻握紧了掌心的温柔。   女孩笑了。   两人缓步走到正厅,随月婷婷而立,一身素雪红梅的襦裙,正如严冬时节刚刚绽放的花蕊,而那袖上的梅花,竟真个散出一缕暗香。看着他走来,满心欢喜,看着他们走来,又不免一丝苦涩。   “奴家沈随月,见过公子……大人……”少女做礼道。   “随……沈姑娘多礼了,那日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今日只怕就是阴阳两隔了。这没外人,我们是朋友,不必拘泥于礼数。”少年道。   随月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她摇头时,耳边的垂发也轻轻浮动,就像是曼舞风中的花瓣,令人神醉。“公子侠肝义胆,就是没有奴家,也必能逢凶化吉的。公子即说多礼,那还叫奴家随月就好。”   公孙凤笑着点了点头,对周好道:“好妹,这位就是随月姑娘,我的救命恩人。”转而对她道:“随月,这是我义妹,也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周好。”   “多谢沈姑娘对凤哥搭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周好道。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公子在宛城时,也对姑娘思念的紧呢。”随月笑道。这笑容,是那样明媚,轻易便骗过了她,可,又是否能骗的了周好呢?   女孩娇羞着点了点头。   “我们去里面说吧。”这么说着公孙凤便把少女引进了内室,屏退了左右。   “我去泡壶茶,你们先聊。”周好道。   “辛苦你了好妹。”   女孩笑了笑,走了开去。   “真是个好姑娘,难怪公子危难之时也念念不忘。”随月道,望着周好的背影,眼神中偷偷流出一丝羡慕。   “是啊。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公孙凤道,转念便觉不太合适,又道:“总算,邴正肯把你放出来了。”   “是啊。”少女松了口气,笑道:“不过公子知道他让奴家来做什么么?”   “做什么?”   “他啊。”说着,少女轻托香腮道:“他让奴家来当公子的妾室,好好侍候公子。”   “啊?”公孙凤尴尬得笑了笑。   “哈哈,说笑的。不过,也差不多。其实,他吩咐奴家来照顾公子……监视公子。”   “果然像是他的做派啊。”   其实,如果真的可以当你的妾,那该多好啊。女孩这么想着,也只是想想而已。   “还真像他会做的事呢。”公孙凤道。   “不过至少这份差事,实在是个美差。”沈随月道。   “茶来了。”周好笑道。原本的素手,已经多了几分茧子,可是女孩手中的茶水,半点涟漪也不曾有过。这双手,已经变得很稳定,稳定的已经不像是个大病未全的人,如果说这双手可以打出当世一流的暗器,公孙凤也一定不会怀疑。   “这茶真香。”沈随月道。   “哪里,茶叶好而已。”周好笑道。   公孙凤深深吸了口茶烟,也品了起来。虽然随月泡的茶要比这个好喝的多,却终归没有她的茶,喝起来要舒服。也许是以前常常喝到,所以就更容易忽视它的美味吧。   “沈姑娘这边有落脚的地方么?”周好道。   随月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不如就搬到后衙吧。”周好道。“沈姑娘的事情小女子身在闺中也略有耳闻,姑娘的大恩是绝不能忘的。况且邴大人让姑娘来,也一定有所安排吧。姑娘住在这里,也多少会方便些。”   沈随月正愁怎么开口留下,没想到周好便先提了出来,口中答应之余,心里也不由得佩服周好的气度和胸襟。如果是自己,她恐怕很难答应吧。也许,这样的女孩,才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吧。少女这样想着。   茶还未凉,语还未歇。两个少女之间的话题,总是数也数不完的。渐渐地,也没有他插嘴的余地,不过少年也乐得品茶,倾听。   同样是茶,如果少年品来是清冽的甘醇,那老人品来,一定是浓郁的苦涩。   密室并没有透光的地方,简直可以说是个黑暗的匣子。然而千盏烛台,却把这里照的比白天还亮。与外面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截然相反,四面墙上满是书籍卷宗,没有丝毫装饰。如果硬要说装饰,那就只能是案边略带烧焦的一方苏绣了吧。   老人静静靠在简陋的杨木椅上,无力的笑着。   “我要你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为什么?我并不想当皇帝,只想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想当皇后,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你。”   ……   实际上他只有四十出头,可回忆,已经与岁月合谋,在这张曾经迷倒万千少女的脸上刻下一条又一条痛苦与鲜血的道路,不仅是头发,连胡须也被催的老长,染了风霜。当这双孤鹰般的眼睛也没了神采,不管他是几岁,现在,都只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头。   “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老人慢慢睁开双眼道。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个一身黑衣的人。   黑衣人道:“回大人,属下无能。那件事关系重大,当年朝中的关键人物又……”虽然看不到脸,不过他的声音却是沉闷非常,比那古寺暮钟还要多上几分。   “公孙凤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回大人,此人和卷宗上所述别无二致,属下费尽心思,还是没查到被收养前的情报。不过数月前,大人替身出现在宛城时,此人曾在那的一家青楼留了一个牌子,上刻‘司空府,公孙凤’。”说罢,那人便将东西从怀中取了出来。仔细看来,真个就是公孙凤当时为保随月而刻下的牌子。   公孙华轻轻婆娑着一面的凤纹,良久,道:“那件事先放一放,先把这个人的背景给我查清楚。如果是冒充咱们的……”   “是。”   “下去吧。”公孙华话音未落,那人便已用卓越轻功和过人的手法,打开了暗道,飞了出去。   睥睨天下的瞳孔随着那人的离去而逐渐涣散,突然间又重新点亮。   “笃、笃。”   “进来吧。”   石壁慢慢透出一丝光亮,慢慢映出一个长发过腰,身姿玲珑的女人,衣着素雅,不施粉黛,往日的珠光宝气,也不见一丝一毫,但那一双明眸如同黑曜石般,在阴影中散发着澄澈的光彩。   细步轻动,门外的光亮也慢慢离去,而一朵朵丁香,却在这昏暗之地悄然盛放,静添温馨。他笑了笑,嘴角的白胡也轻轻动了动,眼中的神采,突然间涣散,流出不为人知的温暖与柔情。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慢慢走到他的身后,轻轻俯下身体,纤柔的双臂,就如同丁香的枝条,慢慢生长在他的脖颈。花香,更浓了。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沧桑的脸颊,落下一点温暖的冰凉。   “每次我到这里,太久了,你就会跟过来。”男人道。话音平平,语气慵懒,却带着她才知道的一点脆弱。   “因为我怕。”女人,用平静的声音,拼命掩饰着心中的惶恐,却在他的眼中暴露无遗,就像是掩耳盗铃的小偷。“怕失去你。”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的笑了笑。于是,两个人又开始相互依偎,就像是冰天雪地的黑夜中将要冻死的旅人,只有彼此,才是生命中仅存的火焰。可是,火焰毕竟是火焰,为了取暖而拥入怀中,也必定会烫伤的吧……   “相公,我们走吧……”   “走,去哪?”   “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就像普通的夫妻一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女人的眼中慢慢泛起涟漪,把一双繁星,映得更是透亮,更是悲伤。“那样就好,只要,那样就好。”   男人轻轻吐了一口气,女人,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轻轻闭上双眼,禁锢着徘徊在方寸之地的哀伤。而嘴角,却轻轻扬着。   “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男人用艰涩的声音说着,期盼着,渴望着,甚至……乞求着那个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谎言的回答,全然,没了并吞八荒的霸气。   “如果我说,是我做的,你会杀了我吗?你从来不会杀爱你的人……即使,那个人在你心上插满了刀子。”   “也许,这一次,我会……”   “那样,也好……我已经成为你生命里最恨的人,你永远,也不会忘了我……”   正是:   画地为牢情为锁   丁香空结雨中愁   第十六回   躬亲立信,一诺重千金   左右两难,不见胜相见   告太原安居乐业令:   即日起,新任太原县丞公孙凤,为安百姓,兴百业,立令如下:   其一:更查户籍,重计田亩,凡家无壮丁者,可于衙门无偿租牛一头,代为劳作。   其二:凡太原县籍,生子者,奖猪一头;养女者,奖雌鸡一只。   其三:凡太原县籍,家境贫寒者,婚丧嫁娶之时,府衙支三。   其四:凡太原县籍,岁,纳税五甲者,各行嘉奖。   其五:公务众人,不得私收贿赂,违者除律法查办,加杖五十。   法令初行,太原城内并无太大反应,至于告示,许多人不过是笑笑便罢。公孙凤呢,也不着急,因为总会有人生孩子的,没有人讨厌孩子,因为他们是希望,是未来。老人们更是喜欢孩子,恨不得天天都有自己的亲孙子在身边。   告示贴出去的第二天,衙门里平日闲得帮忙除草的家伙都忙翻了天,挨家挨户去登记户口。公孙凤把整理的琐事全都推给了师爷,自己倒是落个清闲。辰时刚过,便带着周好和沈随月问候各个商户。商人们倒是“受宠若惊”,正愁着用什么由头去看望这位新任的太原县丞,这下可好,足不出户,见面礼儿便送了出去。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新任县丞第二天便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眷挨个收“见面礼”这事儿。一盏茶的功夫便传了十里八村。更有甚者,说公孙凤左拥右抱,贪财好色,比公孙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那些村姑村妇们,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公孙华的私生子了,她们的嘴,从来都是最厉害的。到了晚上,“风流县丞”这个名号已经是传了遍整个燕地。   街头巷尾传的厉害,可是山上是望峰息心,格外安静,朝堂之上更别说了。   夜幕深深,星斗了了,不过即使再深的夜,也还好,有那一轮明月,映照此间。   阡陌交通借了四邻灯火,让原本漆黑的道路,也变得明亮了些。三顶精巧的轿子在府衙门口悄悄落下,领头的轿夫道了声:“大人,咱们到了。”   “辛苦了。”少年道。   看着轿子远去,周好总算是松了口气,伸了伸懒腰道:“终于回来了。”   “很累吗?”少年道。   “也不是很累,只是感觉人前有些拘束。”   少年笑了笑道:“等咱们完婚那天,人会更多的。”   虽说两人已经定下了婚约,不过这话从自己的情郎口中说出来,周好终究也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脸上不禁烧了起来,大门上的灯笼映下,更像是熟透的苹果。“那一天啊,就算是再拘束,也是幸福。”女孩小声说道。   随月一个人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幸福的样子,自己,也不禁笑了。那一笑,暖灯映下,刘海轻摇,仿佛黑暗之中的一点红烛,格外美丽。可是,当红烛点亮,她自己,却流下血一般的泪水……   当少年和女孩准备提着东西回后衙的时,才恍然发现,她,已经不在。公孙凤轻轻皱了皱眉,浅浅笑着,一点自嘲,一点苦涩。周好的眼中,也多上了一抹低落。   “凤哥,我们也进去吧。”周好道。   少年点了点头,默默提起礼品,却不约而同得和她的素手重叠在一起。女孩抬眼看着少年,公孙凤笑了笑,自顾自得拎起了东西。   “其实,你就是老天赐给我,最珍贵的人啊。”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女孩低声道。说罢,也走快两步,跟了上去。   明媚的眼光宛如澄澈的月色,流入彼此的心底,高山细水,绵绵不绝。   县衙虽然不小,可从正门到后院的路,却并不算长。而有一人为伴的时光,在少年的心里,总感觉是那样匆忙。多少人希望有另一半相伴的路,可以无穷无尽,可是,只要是旅程,就必然有终点,一如人生。   “我到了,洗漱完就睡了……”走到房门前,女孩轻轻得说着。   “嗯。”少年点了点头道。“盖好了,快入秋了,夜里凉。”   洋溢着红云的脸上浅浅笑着“那我进去了。”   两人静静站着,融汇着彼此的目光。公孙凤绞尽脑汁,半天才找到一句话道:“好梦。”   “嗯。”女孩不舍得关上了门,直到最后一线目光被门扉遮断,待那一片光亮落下。少年终于迈开了步子。   缓缓望去,还有一间屋子的灯亮着,灯火,把窈窕的身姿映在窗上,带着一丝忧愁,画了一分哀怨。   少年偷偷靠近着那扇门扉,悄悄抬起了手,慢慢落下,正要敲响,却停了下来。   “敲响了,她就会来开门,就能见到她了。可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又能说什么呢?”公孙凤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下了手。足尖轻点,静静靠在窗边,最暗的角落。夜风吹起,拂过脸颊,带走了几分犹豫,而那一声寒噤,又让松弛的心,绷紧了起来。   窗上的人影裹了裹衣衫,轻轻俯身,熄灭了灯烛。   当少年躺在床上时,很快就睡着了,也许是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妥当,也许是梦里才有两全的方法,又或者,只是想逃呢……   “娘,我饿……”   七尺男儿,轻轻梦呓,一点,一点把身体蜷在一起,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发出最无助,最软弱的声音。   人前谈笑自若,袖手天下;独自疑惑迷茫,宛如初生。倒底哪个才是他,又或者,再强大的人,也会有一片最软弱的地方呢?   当鸡鸣次带来朝日的温暖,喜鹊也来凑上了热闹。   “大早上就有喜鹊叫,看来会有好事呢。”沈随月道。   “是啊,肯定会有好运的。你说呢凤哥。”周好道。   “但愿吧。”少年笑着,细细品味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正当几个人谈笑自得时。外院已经传来“沙沙”得扫地声——张老头已经来了。   沈随月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外院。佝偻的身影,枯瘦的手臂,用力挥动着和自己一般高的扫把,把昨晚的落叶残花扫到墙角的花圃里。   “张老。”沈随月道。   “哎~”老人应了声,笑着望了过来,满脸的皱纹,就像是冬日枯枝的树皮。老人努力把眼前看得更清楚些,不由得眯起了满是血丝的双眼。“沈姑娘啊,早啊。”   女孩笑了笑道:“张老,起这么早,吃饭了吗?进来一起吃点吧。”   “哦~不用了不用了,吃过了~今儿啊,城西那陈家媳妇儿生了个男娃子,一早儿就发红鸡蛋呢!”这么说着,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回味着不久的早饭,即使在达官贵人,王族显赫之中,只是喂猪的粗食,可对于这个半截身量入土的老人,却是再美味不过。   女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硬是拉着老人来一起吃饭,反而会伤了他的自尊吧。沈随月这么想着,回到了饭桌上,不经意间与他的目光相对,满是笑意、欣赏,也不禁勾起了少女的笑颜。   “沈姐姐,你人真好。”周好道。   “没有啦,妹妹方才不也要起来的吗,我只是快一点罢了。”沈随月道。   周好轻轻揪了揪袖子道:“我刚才是想去来着,可是又有点害怕,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点沈姐姐比我强太多了。”   沈随月笑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呢……”   “我刚才听你们说,城里有人生孩子了吗?”公孙凤道。   “是啊公子,城西陈家生了个男孩,就是咱们昨天见的那个腿脚不太灵便的陈家媳妇儿。”沈随月道。   公孙凤笑了笑道:“好,快吃饭吧,等一会儿咱们也去沾沾喜气。”   “凤哥是想一会儿带着只大肥猪去,好借此机会立信吗?”周好道。   少年笑了笑,刚想说什么,看了看沈随月,只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公孙凤便牵着只大肥猪,带着两个美眷出了衙门。早上人虽然不多,可是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县丞,大家总带着点好奇。公孙凤呢,非但不介意,而且是满心欢喜,人越多,传的速度就越快。   沈随月虽然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娴静温婉,略施粉黛,相随在侧,绝对是个可以让任何男人长脸的女人。而周好呢,静如处子,清纯可人,但与她相比,难免相形见绌。   人们总是喜欢看热闹的,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待走到陈家,街坊四邻已经是人山人海。打眼望去,全是人头。   陈狗子听见消息,还以为是旁人拿他寻开心。县太爷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去他家那穷地方,更别说是给他送头大肥猪了。直到他真的看到公孙凤那一身官服,才忙不迭的从屋里奔了出来,顾不上穿上甩掉的鞋,忙跪了下来道:“大人万福,草民有失远迎是在该死,请大人恕罪啊!”   公孙凤笑了笑便躬身扶他起来道:“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是我听说你家有喜,前来叨扰沾沾喜气罢了。之前本官发过告示,凡事太原县籍,生子均奖猪一头。喏,这头大肥猪,现在是你的了。”说着,便把牵猪绳给了他。   陈狗子颤抖道:“大人折煞草民了,怎么会是叨扰,草民高兴还来不及呢。来来来,大人快请里面坐。”   “哦,不必麻烦了,你家媳妇儿刚生完孩子,要多多休息,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公孙凤笑道。   “大人慢走,大人慢走!”李狗子叫着,转身跑进了屋,拿出两个红皮鸡蛋,抖着道:“大人,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您看,早上分鸡蛋,就,就剩这俩了,这……”   少年笑道:“不打紧,公孙凤在此谢过。”说罢,便接过了两个红彤彤鸡蛋。递给了身边的美眷道:“你们吃吧,我早上吃饱了。”   周好刚想推过去让他多吃一些,一边沈随月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接着。周好自知不谙世故,只好接了下来,心道:“回去我再给他不就行了。”   “那,公孙凤告辞了,待孩子满月,莫要忘了请我一口酒啊。”少年道。   “那是那是,大人能来,那是草民的荣幸!”李狗子咧开嘴道,得了一大胖子,县太爷又亲自送了头肥猪,这心里是别提多高兴了。   作别过后,公孙凤笑了笑,带着身边的美人缓步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周好便觉不对劲,回头一看,人群之中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正轻轻扯着自己的裙摆。   公孙凤和沈随月不约而同得停下了步子,周好慢慢蹲了下来,轻轻拉住了那只瘦弱小手,本来刚碰到时,那只手就像是碰着了刺一般,猛然要缩回去,可周好手法一换便不露痕迹得拉住了。一般人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可却逃不过少年的眼睛。   女孩一用巧劲,轻轻拉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满是泥土头发埋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两腿轻轻打着摆子。   “怎么了孩子?”周好用轻柔的声音慢慢道。   “我、我……”男孩哆嗦着,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我想要姐姐手里那个鸡蛋,回去给我妹妹吃。”说罢,慢慢抬起了头,满是乞求的眼神中,透着种山一般的坚定。   女孩笑了笑,把鸡蛋递了过去,摸着他的头道:“你真是个好哥哥。”泥土慢慢把干净的素手染脏。   男孩一脸惊愕,片刻后便笑了起来,而另一只红彤彤的鸡蛋也递了过来,沈随月道:“这是给你这个好哥哥的奖励,以后也要好好保护妹妹哦。”   “嗯!”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捧过了鸡蛋。   “你妹妹呢?”公孙凤皱了皱眉,也蹲了下来道。   “她生病了,我不让她出来。”男孩道。   “我会治病,带我去看看你妹妹好不好,我不收钱。”公孙凤道。   男孩瞪大了眼睛道:“真的?”   “真的,不信我们拉钩。”公孙凤笑了笑,伸出了小指。   “嗯,拉钩!”小小的手指扣在一起,完成男子汉的约定。   男孩蹦着,跳着走在最前面,催促着身后的县太爷道:“大哥哥你们快点,这边这边!”   “好~”公孙凤笑了笑,换了步法。周好慢慢跟上,可沈随月和身后的一干百姓不懂武功,可是就差跑起来了。   拐了弯,过了巷,众人在城隍庙后,终于见到了那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和男孩相比,她并不算很脏,甚至可以说可爱,衣服也比男孩要好一些。   女孩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忙蜷起身体,抱着头着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你们不要打我。”   男孩跑过去轻轻抱着颤抖的妹妹,小声道:“没事了妹妹,哥哥在。”   听到熟悉的声音,女孩慢慢露出一半眼睛确认着“哥。”   “嗯,那个大哥哥会治病,哥哥找他来给你治病,放心,没人敢打你,谁敢打你,哥哥打死他!”说到这,温和与怯懦的眼中漫出一丝杀意。   公孙凤俯下身笑了笑道:“对啊,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哥哥吧。”   女孩看了看男孩微笑的脸,心里的大石头也慢慢放了下来,点了点头,伸出了手腕。   县太爷的手轻轻搭在女孩的手腕上,良久,笑了笑道:“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说罢,便对周好道:“好妹,你帮我去这附近马掌柜那抓副药吧。要青蒿一钱,银柴胡两钱,桔梗两钱,黄芩两钱,连翘两钱,银花两钱,板蓝根两钱。”   周好点了点头道:“好。”话音未落,便用轻灵身法绕出了人群。   “妹妹记性真好。”沈随月羡慕道。“这么长的药方听一遍就记住了。”   公孙凤笑了笑道:“我是从书上看到的方子,我看过的书,她也都看过。”   “不过她一个人去没问题么?那个马掌柜之前见时就感觉一脸狡诈。”   “放心吧,她原本武功就不差,这几个月也精进不少,单说暗器轻功的话,应该已经比我还强了吧。何况昨天我带着你们招摇过市,全太原城的人都知道你们是我的家眷,谁又会专门跟自己的父母官过不去呢?”   “原来如此,不愧是公子。”   公孙凤笑了笑,果不其然,一刻钟的功夫周好便带着药回来了,而那个狐狸脸的马掌柜正笑嘻嘻得趁着毛巾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大步跟了上来。   开了方子,弄了药,公孙凤对男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晏子寻,我妹妹叫晏子觅。”   县太爷道:“你们现在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回去,给我打杂,我管你们吃住,怎么样?”   男孩道:“真的?”   “拉钩?”   “嗯~不用了,大哥哥,我相信你。”   正是:   一诺千金君子性,   黄毛小儿亦不欺。   第十七回   大隐于市,神偷百里默   为官不仁,三尺有神明   肥猪立信,悬壶救孤。即使好事传的再慢,也总会传开。何况李狗子刚得了肥猪就牵着满村转,逢人便说是县太爷赏得。这也难怪,毕竟他是全村第一个受到县太爷奖励的人。“风流县丞”这个名号,也慢慢变成了真“风流”。   回到县衙,张老头见了两个孩子只道“可怜”,知道两个小娃娃要留下来帮忙,还不削他的工钱,倒也欢喜非常。他们都是外县人,男孩叫邢竹玉,女孩叫邢兰敏,他们的父亲是个书生,娘呢,生下来他们也就去了。不久前,官府抓壮丁,就也没了爹爹。一个没有大人的屋子,总是很难保住的。   一路上,女孩轻轻拉着哥哥的衣角,小心得打量着少年。   走到后院,公孙凤指了指沈随月旁边的房间道:“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住这,你妹妹这个姐姐旁边的那间。而你,跟我住。”   “可是我妹妹还在生病。”男孩反对道。   “不然小姑娘就跟我睡吧。”沈随月笑了笑道。又对小男孩道:“可以么?”   男孩瞪大了眼睛,可是沈随月的笑还是宣布了“反对无效”。最后,男孩只得答应了下来。   沈随月微笑着向女孩慢慢伸出了手,邢兰敏起初还紧紧拽着哥哥的袖子,良久,慢慢被她脸上明媚的笑容融化,一点一点抬起了手。大手小手,轻轻握在一起,大手温暖,小手稚嫩,脏兮兮的小脸上,总算也露出了笑颜。   “公子,我先去给她洗个澡。”沈随月道。   “嗯。”公孙凤点了点头道。   看着两人走远,公孙凤回身对周好道:“好妹,我还要便装出去一趟,午饭不用管我了。”   “去哪啊,我不能一起去吗?”周好道。   “去和游子客栈的掌柜喝杯茶,顺便商量点事情。”少年笑了笑道。   “嗯……那晚饭回来吧。”他决定的事情,就算是有八头牛拉着,也很难改变,和他一起长大的周好,早就知道。   “放心,肯定回来,家里有这么个漂亮媳妇儿,谁会不想着快点回来呢?”   “还不是呢。”女孩儿红着脸,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确实美滋滋的。   公孙凤转而对男孩道:“吃完午饭,把晚饭的柴火劈好,不然没饭吃,知道吗?”   “嗯。”男孩点了点头。   少年回到房间,用最短的时间换了衣服。再出来时,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可少女,还在静静得等着。   “他呢?”   “我给了他点散碎银子,让他先去洗个澡,再买身干净的衣裳。”   “嗯,那我出门了。”公孙凤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道。心想: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等你回来。”周好也笑了,虽然两人还没成婚,不过清纯可人之中,也已经有了妻子的贤淑。   去了顶戴,换了常服,公孙凤走在路上还是被不少百姓认了出来,纷纷招呼行礼,也正因如此。少年脸上的三分笑意便没退过,即便他已经感觉颧骨有些发疼了。   可是疼又有什么办法呢?越是高位,就越会吸引人们的目光。   到了游子客栈,喝了一杯香茗,少年才慢慢松了口气。   “大人如此劳累,可千万注意身体,钱财嘛,毕竟是身外之物,身体才是自己的啊。”中年用眯眯眼注视着少年的表情,不放过一颦一蹙。他就是这客栈的掌柜——游方勤。   “游掌柜说的是啊。”少年道。   “哈哈,在下这儿还有些老参,一会儿送到大人府上。”   “这怎么使得。”公孙凤道。   “哎~使得使得,大人日夜操劳还不是为了咱们太原城嘛,小小心意,若是能让大人否极泰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呦,什么从命不从命的,县太爷您言重了。”   公孙凤打了个哈哈,两人说话间,又来一膀大腰圆满身铜臭的富商嚷嚷着要开房,可小二“客满”的回复更是让他勃然大怒。“哼!一百两够不够,不够二百两!老子就是要房间,赶紧给老子腾出来一间,必须是上房!”   “大爷,这不是钱的事儿,这,这真是客满了……”小二怯怯道。   “放屁,把你们掌柜叫来!”   眯眯眼笑着,拱手做着礼道:“大人,您看……”   “哦,不妨事,不妨事。”公孙凤道。   “多谢大人体谅,小人去去就来。”说着,游方勤弯着腰,一步一拱手得退出了房间。   少年深深呼了口气,猛然放松了下来。   “什么事?”游方勤对小二道。   “掌柜,咱们这客满了,可这位爷非要要一间上房,您看……”说罢,已经将名册递了过去。   游方勤扫了一眼,哈着腰笑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小店真是没有空房了。”   “怎么?怕老子出不起房费怎么着!”说罢,那富商便把一锭银元宝拍在了桌子上。   游方勤笑了笑,轻轻抬眼注视着他道:“真的没了。”   如果说游方勤的嘴角像是春风,那他此刻的眼神一定是一把利剑,一把杀人不沾血的利剑。   富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咽了口吐沫道:“老子还不住了!”话音未落,便负气而去。   富商一走,游方勤便小跑着上了楼。他跑的时候很轻盈,并没有什么声音,也只有脚尖点了地面。   “大人见笑了,见笑了。”他拱手道。   “这一会儿都四五波客人了,游掌柜生意不错啊。”少年重新笑了起来道。   “托大人的福,这不,自打大人上任以来,这生意就蒸蒸日上啊。”   “也要经营有方才行啊。”少年道。   “大人过奖,过奖啦,来来来,喝茶。”   两人笑着一起饮下了杯中之物,喝的一样的东西,可这心里想的是不是一样,谁有知道呢?   放下茶杯,公孙凤长叹一声,轻轻揉了揉脑袋。   “怎么了大人?是不是茶凉了,来人,换壶新茶!”游方勤道。   少年摆了摆手道:“还不是那老大人,家里丢了个夜明珠,天天让师爷在我耳边念叨,烦都快烦死了。”   游方勤眼珠一转笑道:“原来是这事儿啊。大人,其实您也不用那么着急。”   “哎呦,我怎么不急啊。你说说这太原城一天天人来人往的,没有上万也有几千,我上哪去找那梁上之人啊。”   “其实……那珠子啊,跟那老大人也没什么关系。”游方勤比着手势低声道。   “哦?此话怎讲啊。”   “大人啊,您长年结庐山林,太原城里这事儿您所知不详也是正常。其实那夜明珠啊,是他夺来的。”   公孙凤一惊道:“游掌柜,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游方勤一急道:“大人,小人所言是句句属实啊!您不知道,这珠子啊,是衙门里扫地那个张老头和他老伴的定情信物。他少年时是个穷小子,可他媳妇儿可是个富家小姐,家里不同意,就私奔了出来。”   “哦,那这珠子怎么会落到老县丞手里啊?”   “大人,您想必一定知道张老头家闺女的事儿吧。”   “游掌柜是说他闺女被……那什么的事儿?”公孙凤疑道。   “其实吧,根本就没什么强人,就是老县丞他儿子,贪图美色,用了强。事后啊,他偏帮儿子,就抓了个外地人顶包。本来是说要按通奸,把张家女儿也弄死以绝后患,可是张老头用那珠子保了一命。”话音虽小,可游方勤一边说一边比划,倒是比说书更精彩几分。   公孙凤道:“那张老头怎么会在衙门里打杂啊。”   “嗨,他怕出什么乱子,就把张老头扣在衙门,名为打杂,实则软禁!不过啊,没几个月他那独子就染了花柳,一命呜呼了”游方勤咬着牙恨恨道:“报应!”   公孙凤点了点头,装着分析前后,却仔细观察着这个“游掌柜”。良久道:“那游掌柜的意思是……”   “就说是让江湖上那个神偷百里默偷了去,他偷的东西,从来没人能找的回来,就是公孙府的,那也没辙,自然也就怪不到您这儿了。”游方勤用眯眯眼使了个眼色道。   公孙凤故作奸诈,眯起眼睛道:“想不到游掌柜这么足智多谋啊。”   “哪里哪里,大人说笑了,只是开客栈这迎来送往的,自然三教九流都见过一些。”   “吱~”少年眼睛一转,道:“可我这一点凭据也没,恐怕……”   “这个嘛,只要大人开口,都包在在下身上。”游方勤眉飞色舞,一脸得意道。   “哦?游掌柜难道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没有没有,大人误会了,在下就是个小客栈的掌柜,只不过,前些天从叫花子手上拿到了这个东西。”说着,他东望望,西望望,确定了旁侧无人,才慢慢从怀里取出一份麻书。   公孙凤小心打了开来。只见上面正用歪歪扭扭的狂草写道:“多行不义,略施惩戒,明珠换金,赠与穷人——神偷百里默。”少年见此,不禁道:“这是……”   “这正是那神偷亲笔留的字条,不过,这上面没有写失主是谁,也就无从查起了。不过也幸亏没有写,大人,您说呢?”游方勤答曰。   少年笑着把麻书收进了怀里,拱手道:“游掌柜真是帮了大忙了,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哪里哪里,能帮上大人的忙,是小人的荣幸。”说罢,举起杯盏道:“大人,再品品这茶?”   公孙凤一口饮尽,笑道:“好茶!”   游方勤听了,也跟着笑起。“哈哈”之声,震彻客栈,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这似的。   世间世事,有让人喜的,自然也必定会有让人忧的。太原城飞出的信鸽正带着这份喜悦,把“老人”悠闲的神色染上忧愁。   司空府越荡越高的秋千慢慢没了力气,坐在上面的“老人”也终于倚在藤蔓上,轻轻眯着眼睛。   少顷,一缕淡淡的丁香花味,偷偷溜了进来,年久的秋千又轻轻荡了起来,荡的很低,荡的很慢,就如同月中的妇人慢慢哄着怀里的孩子。公孙华还是阖着眼睛,安静得倚着。他的甜言蜜语不属于她,她也知道他绝不会对自己许下诺言。而他们也已经走过了年少轻狂,率性而为的年纪。与轰轰烈烈的倾城之恋相比,相濡以沫的粗茶淡饭更是她的愿望。   良久,公孙华慢慢睁开了双眼,晦涩的目光中,那只桀骜的苍鹰也已经渐渐醒来。   “相公,北边八百里急报。”她说。   “急报,我正要找他算账,他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女人并不催促他,莞尔一笑道:“老爷是不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是有件有趣的事。”公孙华道。女人轻轻摇着秋千,并不去接下一句。“太原城的那个新县丞有点意思。”   “恐怕有意思的不是他办的事,而是这个人吧。”   “没错,更有趣的是,他叫公孙凤。”   “公孙凤”,这三个字对于女人而言,再也熟悉不过。轻摇秋千的手,不经意间顿了下,也乱了节奏。公孙华又慢慢阖上了眼睛,这一次,似乎是他不想看到一些东西。   “是凤儿吗?”女人终于温声道。   “还没查出来。不过不管是与不是,他都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我弱冠的时候……还在败家呢。”公孙华自嘲道。   “如果是就好了。”美妇叹了口气道。   “是又怎么样呢?十二年了,他不打算认我,我又何必管这个逆子。”老人的胡子飘了起来,话语之中,也带上了三分愠色。   “也许十二年前,只是个误会。”   老人的胡须,慢慢落了下来,可眉宇之间的棱角却更加锋利——他真的生气了。   这一次,女人并没有用娇媚的话语哄这个“孩子”。只是淡淡道:“相公,如果有一天芸儿死了,相公会怎么做。”   “没有那一天。”公孙华猛然睁开双眼道,“走,不是说有八百里急报么,随我去看看。”老人的话说的很快,很坚决,不给她延续这个话题的机会。   “是。”芸儿轻轻道。急匆匆得跟了上去。   院子里,那个已经老去的秋千,还在轻轻荡着。枯老的藤,紧咬的蔓,空荡的板。没有了他和她的温情,没有了那个“家”的欢笑。   正是:   北风凛冽寒将至   严冬十二怎化开   第十八回   八百加急,豺狼欲问鼎   十五岁宴,斗酒战须眉   一瓣残香,两杯热茶,三缕日光,四五卷册。   公孙华的书房乍看之下古朴典雅,简约大方,并没有什么金石朱玉,可细致之中却是尽显奢华。香,是南海的龙涎;茶,是虎跑的龙井;四壁书卷,即使不是海内孤本,也是名家典藏。哪怕是金丝楠木椅上的一朵雕花,也要一流的工匠费上好几天的功夫。   懂事的丫鬟已经沏上了茶,把椅子抽了出来,静静笑着站在一边。可是风尘而来的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若不是鼻嘴喘着粗气,活像个石像。   门外鸟语惊起,传来一串舒缓的足音。“石头人”猛然跑到门口,抱拳笑道:“大人日安,夫人万福!”小丫鬟也缓步跟上,做了个礼。   “免了。”公孙华轻轻一带,“石头人”便不由自主得站直了腰杆。妇人悄悄给丫鬟使了个颜色,小姑娘便静静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相公,我去看看云儿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就把他带过来让您教训一番。”   “要是酒还没醒,就先让他去打三百桶水。”   “是。”妇人应了声,正要出去,老人又道:“罢了,今天是他生辰。”   妇人静静笑了,话语中也带了三分喜悦。他面上冷漠,可对于这个儿子,倒底还是在乎的。“是。”   公孙华轻轻躺在椅子上,品了品茶,房门还没关上,便又对那人道:“文书呢?”   “回大人,就在小人怀中。”说罢,便从铠甲之中取出一份布帛。双手呈上。   摊开一看,便见上书:   司空公孙齐鲁大人:   北族整武,粮草频调,屯兵于边陲,布防于近燕。细作所报,兵动,逾数十万,粮更甚之。末将上呈皇恩,中报大人,下受百姓。领雁门数万兄弟镇守数载,死且不惜。今北族异动,末将恐生兵戈之变,殃及无辜,特书此信,愚侄送之。万望大人运筹帷幄,智庇黎民。   镇远将军赵可赵不为敬上   老人看完,慢慢折了起来,丢进了东坡砚中。米黄的布帛眨眼间便染得漆黑,不能见字。   公孙华道:“你是赵不为的侄子?”   “石头人”道:“回大人,小人赵天行,正是赵将军之侄。”   公孙华点了点头“这封信你私自看过吗?”   赵天行皱了皱眉,一咬牙道:“回大人,看过。”   “挺诚实,不过,你不怕我为了保密杀了你吗?”   士卒猛然跪下道:“恳请大人饶命!”尽管“石头人”强装镇定,可头上已经渗了一脑门儿的汗。他虽然武功不高,但是被公孙华扶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老人,可以在弹指之间就杀掉他。而且叔父所言,见过他动手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回去把事情告诉你私窥信函的事告诉你叔父,怎么罚,让他决定好了。”老人撩了撩茶烟,轻轻抿了一口道。   “谢大人不杀之恩!”赵天行颤颤起身,哆嗦的两腿一下子稳定下来,可也像是灌了铅一样。   “胆敢对第四个人透露半个字,就算是你叔父,也救不了你。”   “小人明白!那……小人就先告辞了?”赵天行试探道。   “去账房领三十两银子喝顿酒吧。”   “谢大人!”赵天行抱拳一礼,昂声道。方才还是命悬一线,此刻呢?不但得就了,还落个三十两雪花纹银花,这一惊之下,一喜就更是满心雀跃了。   “去吧。”   赵天行听到这两个字躬身急退,蹑手蹑脚得带上了房门。   老人躺在椅子上悠闲得喝着茶,嘴角的白须轻轻扬起,哼出了一首古老的军乐。茶还没喝完,妇人便拉着一个一般高量,满身珠玉的少年笑着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招摇过市的公孙少爷——公孙云。   “你给我过了十四个生日,我从未没见你笑过,原来你笑起来,也不那么难看。”少年冷冷道。   “云儿,怎么和你爹说话呢。”妇人轻责道。   “爹?这个叫爹的家伙一年看过我几次,又问过我几次。”   “云儿!”妇人眉头一皱,厉声斥道。   “无妨,他说的是实话。”公孙华笑道,“好,现在敢顶撞老子了,不错,总归是有长进。”   “是……”妇人道。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的生辰而笑的么?”   “我当然没那么傻。”少年冰冷的语气,如同天山之上的寒冰,而这一句话,又是一场漫天大雪,飞棱更甚,真不知何时才能化开。   公孙华使了个眼色,妇人便把门封了。老人道:“我笑,是因为我终于可以杀掉,不,是毁了我这辈子最恨的人。”   “也许是他杀了你呢?”公孙云道。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么?”公孙华道。正当少年要说什么时,又打断了道:“也许吧,我会死,但是我必须毁了他,我会杀了他。”话不是好话,可是从老人微笑中传来,却像是三月春风,可不论用什么样的苏绣蜀锦去包一把绝世神兵,只要他想,一样可以一剑封喉。   “老爷如同武侯再世,当世之人,焉能匹敌,这次,也一定会大胜而归。”妻子笑道。   “希望如此吧,不过,就算是武侯,也敌不过天命啊。”公孙华笑道。   “你必须活着回来。”少年终于道。   “哦?”   “因为你欠我。”少年道。   “你说得对。”公孙华转而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不谈这些。今年想要什么?”   “战国有四君子,平原、春申、信陵、孟尝。”   “你想效法四君子,豢养三千门客?”   “是。”   “你想养女人,还是养门客。”公孙华道。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咬了咬牙道:“门客。”   “战国除了四君子外,还有一人,门客众多,却因此招祸。”   “那是因为吕不韦是第二,嬴政却是第一。嬴者,后无第二。”   公孙华笑了笑道:“行啊,我可以帮你养,但是门客,你要自己收。”   “你收的,就不是我的门客了。”公孙云道。   老人笑着,缓缓起身,轻轻在少年头上敲了一下,转而对妇人道:“我要去密室。”   妇人笑了笑,欠身道:“是。”   秋日的阳光从来都很温暖,可照在老树旧草,依然会发出无奈的叹息,随后退出春夏为他们精心准备的舞台。浮华洗尽,他们,还能留下什么呢?   午时而三刻,挂在天上的日头,似乎总会在这个时候眨一下眼,于是,也就成了最适合杀人的时刻。而今天,又会有多少生命带着未了之愿,步上阎罗之堂。   疾行于野的,是无常铜铃;勾魂索命的,是黑白疏影;而身在千里之外却定人生死的,正是罗生堂中老人的一杆朱笔。   密室的门,自打老人进去,便再没开启。妇人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为爱子庆生,即使厅堂此刻已经如同爆竹不歇,那个晦暗的角落依旧寂静。这个所谓的家的大小事务,便全丢给了她。   笑脸寒暄,红袖轻掩,苏绣锦罗,三两蝶翩,点缀着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描绘着她出尘脱俗的清丽绝伦。也难怪市井传言,说她用狐媚之术,惑了公孙,害了原配,扰了纲本,乱了天下。可即使她是妲己,依然是一只漂亮的狐狸,进门的谦谦君子,见到她后都不再思虑圣人教训,拼命偷瞄上几眼。   喧闹祝贺之中,不知也藏起了多少怨念。   “看什么看,这种骚狐狸有什么好看的,信不信回去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胖女人扯着瘦男人的耳朵低声斥道。   “疼,疼,疼,妇人您轻点,要是失了聪谁给您捞银子去啊。”   “呸,鬼稀罕你那银子!”   ……   秽语的污浊随着祝福的清泉,一同浸润了牡丹的脚下,而那娇艳的花朵依旧摇曳着美丽的姿态,散发出悦人的馨香,只为心中那一分简单的执着。   即使他不在,下人们还是有条不紊的工作着,礼品虽然件件价值不菲,可还是把整个后院改成了一个迷宫。   待宴席开,原本就比平常大上一倍的八仙桌一眼望不到头,饶是如此,每张桌子上还是肩挨肩,脚挨脚得挤满了人。   今天的主人并不出彩,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招募门客之事,更是只字未提。可那一双眼睛却把所有人都看了个透。   席间,人们排着长队给他敬酒,可全都被身旁的“姐姐”挡了下来。   公孙夫人笑道:“云儿年纪尚轻,喝不了酒,诸位美意,还是由我代劳了吧。”   几杯下来,君子的心中都冒出同一个想法。一时间,平时喝酒的不喝酒的能喝的不能喝的全排了上去。只想灌醉这个娇弱的女人,然后讨点便宜。   公孙夫人笑着把一杯接一杯的酒饮下,身旁宴席主人的手指也一点一点的僵硬,轻轻夹着饭菜。此时的他,只要稍不留神,手中的象牙筷子,便要化作最毒的暗器,终止每一个炽热心房的跳动。   一杯,两杯,三四杯,五杯,六杯,七八杯……   公孙夫人笑着,眼睛越发明亮,双颊虽然滚烫,却被胭脂遮了起来,外人看来,女人并没有一丝醉意。渐渐得,开始有人醉了,下人们驾着手足乱舞的客人,知会了车夫,“送”他们回了客栈。   除了这场公孙云的宴席,她在外人面前从不喝酒,就算是有人敬酒,也一定都被那个人挡下,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有多能喝。君子们渐渐打退了堂鼓,没有人想在司空大人接班人的宴席上因为醉酒而被记住,何况还是动机不纯,于是敬酒的人渐渐散了。   公孙夫人笑道:“来来来,大家吃菜。”   “哈哈哈,师母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笙儿佩服!”一旁的少司徒朗声笑道,“笙儿不善饮酒,今也陪上一缸,拿酒来!”   “司徒大人好狡猾,借着由头偷酒喝,我也佩服公孙夫人,邢大人,一个人喝太无聊,我陪你喝!”旁桌的杨勇也笑道,饶是公孙云的宴席,还是随意披散着头发,“上酒!”   邢笙笑道:“好!”   音声落下,四个下人便抬上两大缸,酒香登时盖过了脂粉之气。两人一手拎起缸子,隔空而撞,只听“嗡嗡”作响,随后便一同饮下。豪客之间,本就不需要太多废话。   喉结跳动,琼浆泛滥,打湿了衣襟,打不湿豪情。   少年的指节悄悄松了下来,笑了。   “也许你没有一个好儿子,但你真的有一个好徒弟,一个好妻子。”他这么想着。   司空府的宴席都会到很晚,所有人都想多留下来一会儿,这样他们被记住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些。   这场公孙云的生辰宴,也不例外。   公孙夫人用招牌式的笑容从容得应付着各种各样的来宾,语言温婉,条理清晰,像是根本没沾一滴酒,而她,却没有再站起来过。   宴会的主人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照顾着母亲。乍看之下,的确是母慈子孝。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尽管司马府有吃不完的美食,喝不完佳酿,可日头已经开始催促他们走了。   待最后一位客人不舍得走出大门后,女人总算是松了口气,道:“找到你想要的门客了吗?”   公孙云摇了摇头道:“没有。”   “如果你一个人找不到,就把那位姑娘拉过来一起找吧。”   “娘……您说什么……”   “傻孩子,你以为我是谁,我是你娘。”母亲轻抚着孩子的头道。   少年睁大了眼睛,母亲的笑,从来都是温暖,慈爱的,只是此刻,母亲的眼睛已经没有那么亮了。突然间,少年的泪水在心底翻滚,眼睛转而又笑成一条弧线,抱住了母亲,躺在她的怀里,撒娇道:“果然还是娘最好了~”   “行啦,都十五了,还撒娇。”   少年没有说什么,只是用脑袋蹭着母亲的衣襟,不想分开。   “娘有点累了,先回房了,后面的事情能交给你吗?”   “放心吧娘!”少年拍着胸脯道。   母亲笑了笑,轻轻站了起来。两侧的侍女刚要跟上,却被她示意屏退了下去。她走的很稳,但却很慢,很小心,直到她关了卧房门。   珠玉琳琅的屋子里映射出梦幻的色彩,镜如月华的妆台上堆满金银的首饰,衾若暖云的大床边挂满了清思安神的香囊。对于每一个少女来说,这样的卧房都是梦寐以求的,可现在,这些都已经不能进入女人的视野。   她用零碎散乱的步子晃到湘妃竹玉架旁,架子便自己挪到一边,让迷离光彩,照出“老人”眉头紧锁的面容。结实的手臂正要抬起,她便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嘴角,正俏皮得勾着。   正当他要抱住她的时候,却被猛然推开,连退三步!   “哕!”她终于撑不住了。   吃过的饭,喝过的粥,带着胃里的苦水从口中、鼻间喷涌出来,幸福的眼角也挤出了苦涩。“老人”只在一瞬到了她的身边,扶着她,像一个父亲一般,轻轻拍着女孩儿纤弱的背。女孩儿拼命伸出手推开他,却再没了力气,也再也推不开他,她缓过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下一波酒浪霸占了口腔。   他紧紧抱着她,温柔得拍着她的背,希望女孩儿的呼吸可以更顺畅些,全然不在意那些喷在身上的秽物。   女孩儿,感受着爱人的温度,鼻子,也渐渐酸了,她哭了,却没有哭的声音,只有拼命呕吐力气,仿佛要把肠子也一起吐出来才舒服。泪水和秽物花了她精心化好的妆容,耳朵脖子也都慢慢红了起来,那样子,实在是奇丑无比。   男人,怀抱着可以为他坚强的柔弱,怀抱着这世上最美的女子,直到嘴里渗进一滴水,一滴很苦很苦的水。他发现,他哭了。   浑浊的空气充噬着酒的味道,待酒香要把进入这里的人全部迷醉,女孩儿才终于缓了过来,轻轻倒在他怀里笑道:“傻瓜,衣服都弄脏了。”   男人轻轻弯起嘴角道:“放心,不让你洗。”   女孩儿撅着嘴道:“难道你还敢让别的女人给你洗?”   “我自己洗,行了吧。”   “不行,你洗的不干净,出门该被人笑话了。”   “那你说怎么办。”男人笑道,嘴里,却更苦了。   女孩儿两只小手勾上爱人的脖子,得意地笑道:“我给你洗。”   男人笑了笑道:“好啊。”说罢,便打横抱起了女孩儿,大步走出了密室。   那张桌子上,墨,还没干透,信,也还没写完。   正是:   酸甜苦辣两心透,   苏姬魅惑也情真   第十九回   重华罗帐,岁寒春意暖   竖子轻狂,恨不能护人   紫檀馨香,沁人心脾,混着茉莉花味的浓浓水汽,把金屋蒙上了一层素淡的轻纱。而那空气中若隐若现的一点酒香,更是在这美轮美奂的仙境之中染上一点红尘。   金丝春闺帐上,蜀绣而成的一双天鹅,交颈和谐,长相依依,诉说着彼此的思慕。却听一声嘤咛,透了一丝春意。   三重罗纱下,女孩儿瘫软在心上人的身上,一滴香汗,落在他的胸膛。白皙的脸颊上,红云还未散去,嘴角偷偷流出一分酒香,宛如天星的眼睛,饱含着幸福与满足,凝视着岁月与哀愁摧残的面容。   他轻轻搂着,爱抚着这只不知该心疼,爱怜,还是憎恨的猫咪。舒展的眉宇没了平时北风凛冽百草枯的寂寥,换了春风抚柳陌上青的温暖。如果不是嘴角顽固翘起的胡须,他看上去一定更年轻,更俊朗。   “相公……”女孩儿用懒散的音调,轻轻道。   “怎么了?”   “没事,就想叫叫你。”女孩儿笑着,就像刚刚透出花蕾的牡丹,绝不像徐娘半老的年纪。“好想把你杀了啊,这样,你就不用再烦,也不用再痛了,我也能……永远都让你留在我身边了。”女孩儿,依旧笑着,很美,很甜。   “但是你不会杀我。”   “对啊,不过话是这么说,你就不能讨个饶,让我开心一下吗?”   公孙华笑了笑,不知是苦,是甜。   她也笑了,轻轻闭着眼睛,相公、相公得唤着,用一种甜蜜的旋律,编成少女的歌谣。   妻子在丈夫的怀里做着甜蜜的梦,丈夫慢慢拍着妻子肩膀,慢慢,一滴水从他的瞳孔滑落,不知何时,丈夫已经走了,而妻子,还在呓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声,过了一更天。玉蟾流动着夜色,哄睡了忙碌的人们。司马府的密林里,公孙华正一袭白衣,久久伫立,足音慢慢清晰,他笑了。   “守时,很好。”公孙华道。   “你给我上的第一节课就是守时,不是么。”少年道,尽管语气冰冷,却发自内心的高兴。每年,只有这一天晚上,他才能感觉到,父亲还在乎他。   “今年教什么。”少年道。   公孙华扬了扬手,拇指上毫无雕琢的扳指,正闪耀着奇异的光辉。“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这枚扳指,就想要。”   “因为它的颜色很好看。”少年道。   “那你知道这扳指的来历吗?”   “我不想知道。”   “但我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我说了我不想知道!”公孙云咆哮道。   公孙华笑了笑,不顾儿子的抗议,继续道:“这扳指是江湖上一个介乎正邪,已经悄然消失的门派的掌门信物。”   少年白齿作响,饶是双手堵着耳朵,父亲的话语还是清清楚楚得传了进来。   “这个门派,叫——蓬莱门,原本是渤海一个小岛上的。‘蓬莱门’不算什么大门大派,但以剑法步法独树一帜,世世代代高手辈出,但大多桀骜不驯,淡泊名利。第四十九代掌门‘两忘仙人’收了三个徒弟,我老幺。后来,一天气象大变,小岛四裂,海啸把所有人都吞没了。那天,我带着你邢师兄去齐鲁提亲,才躲过一劫。再后来我回去的时候,就看到碎裂的小岛上……而这枚扳指,攥在你师祖的手里。它之所以颜色特别,是因为历代掌门死后,都会用骨灰重铸这枚扳指……”   话,终于告一段落,尽管少年拼命逃避着,它还是传达的那样清晰。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生死难料,这个人永远不会透露任何一个秘密……   “你说完了?”少年的眼神,渐渐变成了灰色,“叮——”得一声从袖口弹出一把短剑,薄而细巧,光如秋水,刃如柳叶。   他慢慢抬起手,用父亲给的剑,一步,一步得逼近了男人的咽喉。少年的手很稳,剑也很稳。“如果我打败了你,你就没办法出去了,娘就不会伤心了。”   “很好的想法,不过你以为邴正那种只会玩权术的家伙懂怎么带兵打仗吗?”男人笑了笑,对于儿子的举动,并没有怒意。   “我会替你去,公孙华的儿子,不会是废物。”   “如果我被你打败,的确证明你比我更适合去。”公孙华刚把“去”字说出,星芒已动。   公孙华笑得更开心了。乍一看两人还是原来的模样。可细一看,剑与喉的距离没变一毫,可是剑已经动了。   如果公孙华没有动,此时喉结上已经透了一个红点。但是他没有,他动了。   “你的确精进不少,可是你还是无法打败我。”   少年锋芒一抖,便如银河落世,群星璀璨,身形灵动,更是难分虚实。男人脚下一动,便滑出三丈开外,袖口一舒,一柄平凡无奇的匕首便滑到了手上。正当公孙华想说点什么,少年的剑气便已从四面八方袭来,周身满是那柄短剑的残影,宛如众星拱月,不同的是,众星,这一次要彻底剥夺月亮的光华。公孙华登时喘不过气,而左手突然间也冒出一柄匕首。   公孙华身形一拧,手中的三寸寒芒便如天边白虹,势不可挡,纵横捭阖之中更有点点杀意,将四边残像破了开来,正当匕首划过剑身,公孙华猛一发劲,把少年迫开三步。   “这招叫惊虹现。无论是什么样的招数,如果不刺中就没有意义,星芒诀,讲究快,迅,稳,但是更讲究变。”   公孙云此刻很有耐心,听着他把话说完,与其说听,更不如说每个字都已经记在他的心里。   公孙华道:“当你把杀意暴露在对手面前的时候,必须是分出胜负的时候。”   少年剑刃一甩,负而又上。浓密的丛林中,一轮红日正伴着流云飞走,日头想散尽云朵,云朵,却想把光明埋葬。杀意,吓散了方圆百里的飞禽,就连在帝都另一端“将军府”内的一盏红烛,也狂歌乱舞,将灭未灭,一手垂枝柳锦轻轻拂过,调皮的孩子总算安静了下来,忧虑的眼神送到明月,寄给司空。   一老一少,一剑一匕。老稳而重,少疾而猛。青光流动,星芒朵朵,端的比海上星河更要璀璨夺目。   二人你来我往,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险。公孙华一边念着他从未听过的心法剑诀,一边施展着江湖录为绝学的密剑神招。少年的白衫渐渐变了颜色,老人的衣袖却依旧洁白。少年倒下了无数次,站起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拼命了无数次。直到天边泛白,少年稳定的剑,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双脚艰难得蹭着土地,犹如耄耋老人,苦苦撑着破烂的身体。数不清的剑伤擦伤混着泥土把他从风流倜傥,变成了人鬼莫辨。然而无论深浅,都巧妙得避开了要害筋骨,可饶是如此,青紫的嘴角仍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带出了因疼痛咬断得刚长出的新牙。   “我能教的,都教给你了。事实证明,现在,你还赢不了我。”父亲,看着满是鲜血的孩子,还是选择转过身,闭上了眼睛。“但我承认,你长大了,而且已经变得很强。”话语说完,他便迈开步子,用外人看来最若无其事得动作,用他感觉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儿子“我没输!”,的呼号。   懊恼,不甘,愤恨燃烧着少年仅存的理智,那一声比一声沙哑的咆哮,仿佛一只负伤的猛虎,可是一只没了牙,丢了爪的老虎,终究,也不过是只大猫罢了。   颤抖的双脚终于无法支撑跌跌撞撞的步子,少年,还是倒了下来。   他输了,输了,输的很彻底。   从他见到父亲的第一天起,少年便想超越他,十五年的心血,十五年的努力,本以为已经看到了终点,可今天,才知道他看到的终点,只不过是父亲放下脚步,等他赶上的起点……   公孙华的儿子,司空府继承之人,踏出那个门,就连姓孟的都要让他三分。可在这个家里,他只是个孩子,一个被母亲无时无刻护在身边的孩子。当他拿起剑,想保护母亲的时候,却发现,他真的是个孩子,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孩子……他只能看着这个人离开的步子,然后,装着毫不知情,陪母亲换上名为“笑”的面具。   发抖的拳头拼命得想握紧,却没有一分握紧的力气;张大的嘴巴迫切得想呼喊,却只能被泥土糊住了咽喉。   茂盛的枝叶透出朝霞的光彩,浓绿的梢头响起鸟儿的清脆,清风带着雏菊的花味徐来,生命的殷虹滋养着深深的衰草……   正当公孙华要推开卧房的门,耳边,便突然传来一个人声“大人,七子回来了。”   老人自语道:“让他们等我一会儿。”说罢,便小心得推开了门。   司空府的规矩,一旦公孙华走进这个门,除了夫人,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   解下白衫,男人偷偷躺在妻子身边,静静看着那张恬静的睡脸。   良久,当她的眼睛接受到丈夫带来的第一缕光影,她笑了,猛然间,头痛也随之袭来,不由得揉了揉。   “今天好好休息吧。”丈夫道,“我给你做了碗鸡蛋羹,等会儿趁热吃,我先去把事情处理完。”   她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温婉依旧,却再找不到昨晚的俏皮可人。   而太原府里,也有个酩酊大醉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这位公孙大公子。   且说他被客栈老板邀去看戏,这风声便传的比风都快,没一盏茶的功夫,只要是有些家底的掌柜,全都来了个“偶遇”。   公孙凤揣着明白,也都不点破,可去了这家不去那家总归不妥,索性在醉云楼摆上一桌。公孙凤呢,从小就记着周恒那句“酒色误事”,二十年来可以说是滴酒未沾。饶是内功精纯把酒迫出体外,也挡不住这一来二去的路子。等到散场,其他人还能走,这位县丞大人倒是被抬回去的。好在酒品尚可,喝高了呢,不吵不闹,就睡觉,不然这人可就真丢大了。   随月哄着小姑娘,虽说睡了,可倒底还是放心不下他。直到周好背着他回房,这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轻轻松了口气。   “姐姐,你怎么不去照顾大哥哥啊。”小家伙睁着大眼睛道。   “你不是睡着了吗?”随月笑了笑道。   “我装的,我不困,可是想让姐姐你早点休息,所以就装睡。”说着,轻轻吐了吐调皮的小舌头。   “你啊,好啦,快睡觉。”说着,一双玉手又不放心得盖了盖被子。   “姐姐你还没回答的呢。”   “那我告诉你,你就必须睡。”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最旺盛的,沈随月知道,要是不说,肯定问个没完,与其让他知道平添新愁,索性告诉这小家伙也无妨。“大哥哥的妻子去照顾他了,现在啊,是他们夫妻的时间,而姐姐啊,只是他的朋友……”   “姐姐不是喜欢大哥哥吗?”   “小家伙,你懂什么。”说着,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小姑娘鼓着气道:“可是姐姐看大哥哥的眼神,就和我娘看我爹的眼神一样。”   沈随月一愣,慈爱的眼神一下子没了颜色,随即轻笑道:“是么……姐姐啊,只希望他能幸福就好,现在呢,大哥哥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姐姐只要看着他开心就很高兴了。”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道:“好难懂……”   “这些啊,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沈随月道:“姐姐求你件事,不许把我们说的告诉别人好不好?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被别人信赖的感觉总是极好的,小孩子更逃不了这种感觉,小家伙想也不想就道:“好啊。”   沈随月伸出小指道:“咱们拉钩。”   “嗯~”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红彤彤的脸蛋,带着无邪的笑容,让少女也不由得扬起了柳眉,这个小小的秘密,就这样深深埋进两个人的心里,不为外人道也。也许这个秘密会就这样消失,化作奈何桥边的一碗清汤,带走这颗南山的悠悠红豆……   正是:   身在山中不知处,   无情常是专情人   第二十回   七子聚首,模样个个怪   勿论形容,初心人人同   回家的喜悦冲调着期待的茶汤,慈爱的嘴角扬起温馨的味道,岁月的枯瘦敲开安静的门扉。那一刹那,一枚温润印在老人的脸颊。   公孙华笑了笑,轻轻摸了摸怀中女孩儿的秀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露出和蔼的笑容。   “义父!”   “老爹!”   “爹爹~”   ……   “好好好,都回来了,好!”老人的嘴一刻都没有合拢,满意得不住点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许多。   少年们施展着专长的步法,或蜻蜓点水,或扭腰上步,争先围了过来。哪怕是腿脚最不灵便的孩子,也用力推着轮椅,一张张笑颜争先恐后得唤着老人。   虽说最长的少年也已而立,可此时一个个都好似黄发一般。   “别闹了,刚跟你们说的又忘了是不是。”少年们身后轻纱掩面,语风如春的女子嗔道,不知情的外人听来,她就像是这群毛孩儿的母亲。   “哎~无妨,这是咱们自己的家。”老人道。   “你看吧大姐,我就说嘛,义父不会计较的。”一个麻衫少年晃了晃六指的右手,得意得笑着。   女子白了他一眼到:“义父教训的是,沚儿记着了,可……”   “如果在这里我都没有办法让你们无拘无束得,那我这个父亲做得也太失败了点吧。”老人笑着打断了少女的话,用奇异的身法绕过了六个围着他的孩子,站在她的面前。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道:“义父永远都是最强的。”轻纱也随之浮动,却未露出她的一丝面容,温婉的声音透出磐石的坚定。   老人笑着,慢慢抬起了手。女孩儿一动不动,已经默许了下一个动作。   稳定的手缓缓摘下了女孩儿的面纱。吹弹可破,白皙无暇的面容一点一点展现,每多一分,便让人觉得美的窒息,尤其是那一双动人心魄的大眼睛,如同天上红日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可面纱摘到一半,却透出一点疤,再继续,那伤疤更深了,再多一点,便闪耀出一点星辰般的光芒。直到摘下,才令人赫然发现,这如画的女孩儿右眼竟是没有眼珠的!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颗璨比天狼,价值连城的黑曜宝石,眼角的伤疤就如毒蛇一般诅咒着这美丽的姑娘。   “沚儿真美,义父看了都心动呢。”老人认真道,轻轻吻了吻女孩的“双眼”。   冰霜一般的脸上,此刻也终于洋溢起幸福的色彩,澎湃的情绪涌到嘴边,用最温暖的声音道了声“义父。”   被笑容堆满的人用力点了点头。   “大姐真美!”一个身高八尺一身横练的男儿朗声道,其实如果没有那山一样的罗锅,一定更加魁梧。   汉子的话音未落,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便争相应道。   “谁要是敢说大姐你不漂亮,老四我先把那人的舌头割下来!”被火焰夺去容貌的少年道。   “四哥你记得出门变脸哦~不然那个人恐怕活不到等你割舌头了。”尚未及笄的女孩儿翘着兔唇道。实话说来,老四一张脸扭曲丑陋,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厉鬼,要是谁半夜起来起来看到这张脸,绝对是要吓得魂飞魄散,一命呜呼。   “哎,许久不见小妹你的嘴是不是又想被我撕一撕了啊?”老四笑着举起手道。说实话,真个是无常索命。   女孩儿猛地退开几步捂着嘴巴用可怜的眼神道:“我错了四哥,我最小,还是小姑娘,你不能欺负我。”   老四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最开始吻上公孙华的女孩也无声得笑着。   “你们别闹了,义父既然让我们七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全回来,定是有非常之事。”轮椅上清秀的少年笑道。   公孙华笑着看了看他道:“没错,渔儿说的对,要出事了。”   话音未落,七个人具是换了模样,屋内登时一静,公孙华继续道:“线报说匈奴整军,不日将至雁门。”   “是他?”老大试探道。   公孙华点了点头。   “孩儿不才,愿深入敌营,取其首级。”老四抢道。   “哈哈,好孩子!”公孙华笑着轻轻点了下桌子道:“虽然你的武功当世中原已罕逢敌手,但是千万记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顿了顿,最后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少年道:“义父教训的是。”   “渔儿,你认为,一会儿早朝,会让谁挂帅。”   轮椅上的人道:“依孩儿愚见,只怕满朝文武,会让您挂帅出征,刑大哥为副将,甚至可能会让那个新上任的太原令为参将。”   “哦?为什么呢。”公孙华道。   “原因有三,其一,他在匈奴人中声望最盛,也极为聪颖,朝中上下,只有您能与之匹敌。其二,新王虽幼,但有邴正在旁,这一仗让您去,无论输赢,他都可以坐收渔利。其三,您想自己杀掉他。再者说,您已独断兵权,邴正想夺得三军,必定要扶植一个门生故旧。众人之中鬼才已老,周恒将去,莫霜被缉。于情于理,公孙凤都是牵制您的不二人选。一来才略相宜,二来来历未清……”   “你也没查到他的底细么?”公孙华道。   老三道:“孩儿惭愧。”   “罢了,邴正再怎么说都比我多吃了十几年公门的饭。”公孙华用手背轻轻敲了敲案道:“这次沚儿留在府中坐镇,你从旁辅助。淳儿,決儿,浔儿,泾儿你们四个混于军中,与我同往。涵儿,你继续盯着那。”   话音刚落,少年们便不约而同得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时候不早了,该上朝了~”公孙华眯起眼睛,把嘴巴张得夸张,打了个呵欠道。   看着这只威严的猛虎眨眼间变成了散漫的老猫,孩子们不由笑了起来。   公孙华也跟着笑了笑。看到他们的笑脸,似乎再多的疲倦都可以被一扫而空。老七跳着递过来一只精巧的香囊道:“爹爹,这个香囊给你,这里面放了薄荷草和一些其他的草药,可以提神。香囊是涵姐姐绣的,里面的草药可都是我亲手种的哦~”   老人轻轻婆娑着上面“平安”二字,一针一线,都是那么温暖。良久,小心得收进里衣,用心感受着孩子们的温度……   明媚的嘴角没有多说什么言语,弯月的清眸把所有的祝福送去。旭日的温度戳破了窗纸,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当三竿的日头刺痛了千斤重的眼皮,脑中的疼痛迫得少年提起无力的手搭在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公子,你醒了啊,饭做好了。”   流水音声濯洗着双眼的朦胧,暗香浮动驱散着浑浊的酒气。少顷,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佳人。用力调动着迟钝的舌头道:“随月。好妹呢?”说着,轻轻握了握怀中的玉佩。   少女轻嗔道:“你啊,一醒就找媳妇儿。”   公孙凤嘴里一噎,脸上刚下去的颜色又泛了上来。   “你喝大了,周姑娘昨晚一直在侧,我辰时起来看她挺累的,就让她去睡会儿了。”沈随月道。“不过看来还好,才午时,我还以为要睡到天黑呢。”   “看来昨晚真是喝大了。”想起酒楼上的几个掌柜,脑仁儿又疼了几倍。心道:“以后这种事会常有吧。”   “公子,随月想和你打个商量。”   “嗯?”   “以后再有这种酒场子就带着我去吧,毕竟我能多喝点,而且就算醉了,你也会带我回来的,不是么?”她浅笑道。   “不……”少年刚发出一个音,女孩儿便抢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不的,但是你忍心周姑娘再看你醉酒么,忍心她再整晚不睡照顾你么?昨晚如果不是她,你现在已经吐了一床了。”   语落,坚定的唇齿突然间轻轻颤抖起来。宿醉中,红酥手,夜微凉,柳眉愁。千言万语不由口,殷殷切切就只有情柔。总想吴钩把卿护,酒到深处,涟漪却惹星眸……   少年化作沉默。   她接着说:“是公子你把我救了出来,这么做,我也算是报恩了,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点。”   女孩儿依旧甜甜得笑着,静静等着少年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自命不凡的他,做出了懦弱的决定“好”。   女孩儿的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定了,以后你的酒,都由我来喝。”   “嗯。”   他,认输了。   青葱般的小指慢慢伸了出来,少年望着她简单的笑容,不甘与自责的担子,仿佛有一双手,一起担了下来。   “要拉钩哦~”   紧锁的眉头,总算露出一米阳光,勾上了她娇弱的指尖,诺下不改的约定。   朱唇轻启,若春风道:“公子,饭做好了,我去叫周姑娘,对了,案上我沏了蜂蜜水。”   “嗯。”公孙凤点了点头道。   女孩儿笑了笑,慢慢走出了房间。   手背挂在眼上,少年轻笑了声,自语道:“公孙凤啊公孙凤,可是你爹害得人家,你又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话音随着手背滑落,攥紧的拳头带出了牙间作响的名字,“公孙华。”   一片温凉静静把少年的火气散去,微抖的双手把风玉捧在手心,喃喃道:“娘,他究竟有什么好,直到最后,您还心心念念……”   记忆深处,白衣广袖,带着少年稚嫩的小手在宣纸上执笔落墨。慈爱的母亲在他耳边道:“凤儿,你要记得,善恶总在别人眼中,只要是你认为对的事,就去做。但如果在别人眼中,那是件恶事,那就要问问你自己,是否已经准备承担这所有的罪恶。”   “嗯,娘,凤儿记得了。”   “乖,真是娘的好孩子。”   待狼毫收锋,湖宣素雅,“恶”字已成。   少年把玉佩重新收好,对着铜镜中的人道:“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承担这所有的恶。公孙华,当你夺走她们幸福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早就决定担下所有的恶。”眉宇的杀气吓退了纠缠的醉意,而背后一声担心得“凤哥。”唤来,又在瞬间消散。回过头时,满眼柔情,爽朗道:“好妹,昨晚让辛苦你了。”   颦簇舒展,女孩儿总算放下了心,笑着摇了摇头,随便一挽的乌发跟着摇摆,憔悴之色,更让少年自责。   周好道:“没事,能在你身边照顾,本就开心很多。”是啊,至少再也不会像宛城那次,那么无能为力。少女这么想着。   “对了,昨晚我没做什么很傻的事吧。”公孙凤道。   “很傻的事?”女孩儿歪着头回忆着,“噗嗤”笑道:“是抱着我喊娘么?”话刚出口,周好便觉不妥,猛地涨红了脸。   公孙凤干笑道:“是么……哈哈,真是喝高了啊,叫娘子见笑了~”   “想叫娘子,就赶快娶我吧。”女孩儿道。   “遵命~”   “咱们快去吃饭吧,别让随月姐姐等急了。”   “嗯。”   女孩儿笑着,斜着眼睛偷偷看着心上人眸中的坚定。原来那个一直走在她前面的少年,也会这么无助,这么弱小。无论何时,他总保护着她,可他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当他在角落蜷缩着身体去舔身上伤口的时候,谁又能轻轻抱着他说:“有我在,没事了”。这么多天来,虽然周好知道沈随月是个好姑娘,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甚至嫉妒。直到这一刻,她衷心的感谢她,在他受伤的时候,在他蜷缩在角落的时候,有她在守护着他……   饭桌前,沈随月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坐下,饭菜散着热气。   “凤大哥,你叫我提的水我今天都提完了哦~”男孩笑道。   公孙凤刚要皱眉,沈随月便抢道:“真棒!你们凤大哥的任务可都是很难的。”   少年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道:“干得不错,下午跟我去书房,我教你读书写字。”   “嗯!”   “凤大哥我也要学写字!”女孩撅着可爱的小嘴道。   少年笑了笑,也答应了下来,转而动起筷子道:“咱们快吃吧。”   “哦~开吃喽~”话音还没落,男孩便夹起了饭菜放在妹妹碗里。   公孙凤笑着默默点了点头。   兄妹爱护,长幼有礼,如果以后成了亲,我们也是这样吧,一家人围坐在桌子上,说说笑笑的吃饭,即是那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这么想着,周好唇间咧开一片洁白,憧憬着未来的幸福。   一双清澈的眼眸,给一双人送去祝福,透出羡慕,也流出一段只有自己才能尝到的哀怨……   正是:   宿醉梦醒人难醒,   如人饮水休论人   第二十一回   恩恩怨怨,相思唯难了   痴痴傻傻,闺怨总不消   微微发颤的手指轻轻揉了揉撮在一起的眉头,少年叹了口气道:“你们可真敬业啊。”   话刚说完,健硕的身影又抱来一摞书笺,把原本就埋住了他的案头又堆了一个台阶。来人刚要走,看了看如山的卷宗,又回来道:“大人,小的识些字,不如让小的帮帮您?”   “王大哥的美意小弟心领了,这本就是我昨天偷懒堆下的,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县太爷道。   “可是这些卷宗未免太多,只怕夜里也忙不完啊。”王捕头到。   少年道:“没事,还是我来吧。对了,通县还有几户没查完。”   “回大人,城西和城北还没查完,城南的已经完了,城东还有几户。”   “辛苦你们了,传我话下去,查完之后,待我核实无误,这个月多给兄弟们发一份餐补。”   王捕头笑道:“谢大人,那小的这就去了。”   少年刚想点头,又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去吧。”因为就算点了头,那大个还是看不见啊。公孙凤起身反手锤了锤腰杆,慢慢走到一边兄妹俩的桌旁。   两个小人儿正紧握着手里的笔杆,认认真真得在纸上落墨。可无论怎么专注,还是显得那么稚嫩,不过比起饭后教他们写的第一个字,已经工整了许多。   公孙凤点了点头道:“不错。”   “啊!”小姑娘一抖,毛笔已经在纸上点了个墨块。   “怎么了妹妹。”少年忙道。   小丫头转过头撅起嘴道:“凤大哥都怪你,吓得我写坏了。”   县太爷赔笑道:“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晚上给子觅做好吃的给你赔罪好不好?”   “好~”小姑娘笑道,“凤大哥,你看我和哥哥谁写的好啊。”   晏子寻道:“当然是妹妹你写的好啊。”   “哥哥你最会哄我,我要听凤大哥的。”   公孙凤道:“你们各有千秋,你看。”说着把两个孩子的字放在一起道:“同样是‘子’字,子寻呢,收笔更有力度,棱角也很分明,中规中矩。子觅呢,起承转合就比较连绵,笔下的弧度也看上去温柔很多。所以你们是不分上下。其实世事也是这样,好与坏绝不能一面而论,而要着眼于方方面面,记住了么?”   小家伙们不约而同得点了点头道:“嗯,记住了。”   县太爷指了指桌上的卷宗道:“你们说那些卷宗是好,还是不好呢?”   晏子寻道:“它们让凤大哥头疼,肯定是不好的东西。”   公孙凤笑了笑,又问小丫头道:“子觅,你说呢?”   “嗯……那些卷宗虽然让凤大哥头疼,可是处理好就可以让大家过好日子是么?”   “嗯,可以这么说。”   “那就是好的。”   公孙凤道:“没错,虽然它们着实让我心烦的紧,可是能让我知道城里是什么样的,我也就能想办法让大家过好日子。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更要考虑别人。就像子寻你一直都为子觅着想,也常常会为了子觅而做出损伤自己的事情那样。”   晏子寻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   公孙凤摸了摸他们的头,笑道:“好啦,我也偷了会儿懒,要赶紧把那些该死的卷宗解决了,不然就吃不上你们周姐姐做的好吃的了,咱们一起努力。”   “嗯!”孩子们点了点头道。   这边县太爷刚坐下,那边召师爷又捧着卷宗过来道:“大人,今年收成户数,赋税兵役等均已按您的要求整理妥当。”   “好!”公孙凤道:“麻烦师爷了,接下来想必短期内也没什么事了,好好歇歇吧。”   “不麻烦不麻烦,这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师爷看了看少年面前的卷宗,想了想,还是道:“若是大人没别的吩咐,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哦,没事没事。”公孙凤道。   即使公孙凤挡住了视线,召师爷还是抬了抬袖,做了一礼才退下。   少年重新提起笔,把逐字逐句得反复审视,最后在卷宗的末尾打了标记。   待握笔的手腕慢慢酸乏,公孙凤看着眼前的卷宗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继续批阅。一个又一个的“阅”字写上,慢慢地,少年自己都看着不像是个字了,甚至不知道它为什么叫“阅”。   原本笔直的腰杆一点一点弯下,渐渐涣散的瞳孔也催促着他低下了头。猛地一下,被笔杆戳中,醒了醒神,片刻后又是梦中神游一般。   恍惚中,两声足音急促,习武的神经猛地把少年揪了出来,跃出了门外。可门外除了一来二往的捕快差役,哪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难道是我多心了?”这么想着,一丝淡淡的梅香慢慢消失在空气之中。抓住了尾巴的少年,也不由得笑了笑,走到井边用凉水唤回了一份抖擞。再释卷时,更是事半功倍。   及至暮色深深,孩子们早已去准备晚饭,少年也终于伸了伸懒腰,记下了所有必要的讯息。正要起身,一颗纸团便从窗角射来,少年左手一抬,接下之时,窗外便已没了气息。心道:“来人应该只是传话,罢了,看看上面内容再说。”   笔墨舒展,公孙凤突然瞪大了眼睛,等他把耐心消磨得一干二净,将纸上文字认认真真得看了三遍之后,脸色铁青,镇静异常得把纸条慢慢撕成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他的手很稳定,眼睛,也很稳定。   当你的目标定下,剩下的,就是走。   公孙凤丢掉官府,随便扯了身麻衣,足间一点便越过三两屋檐,驻足于游子客栈。   小二正想上前招呼,却被掌柜笑着拦下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叨扰大人,知道么?”   小二点了点头道:“是。”刚答完话,眼前的县太爷便没了踪影,忙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确实是没了踪影。   公孙凤呢?已经抬起手,敲响了一扇安静的门扉。他的手很稳定,仿佛拿上了百八十斤重的流星锤也不会颤抖。   声音落下,饶是门内没有一丝动静,那一点梅香还是戳穿了伪装的谎言。   “砰!”   门扉打破之时,一道寒光已经钉在床边的墙上。   一面,照出丑陋狰狞的欲望;一面,映着蛾眉眼角的滂沱。   待男人反应过来,“腾”得一下便从娇弱的身上弹开。   少年寂静得迈着步子,手,很安分,眼睛,也很平静。安分的可以做出任何违背人性的动作,平静得可以看世间最残忍的刑罚。可床上光着膀子的三魂七魄已经被他的步子放逐到九霄云外。   他每上前一步,男人就往后缩一步,他每靠近一分,男人的脸就青一分。   “大、大、大人,你听、听、听、听我解释,是她,对,是她,就是这个臭□□!以前在妓院没待过瘾,她勾引我,让我出卖大人!她要下毒杀你……”   男人拼命指挥着满嘴的舌头,说出可能换来一线生机的话语。少年仿佛聋了一般,安静得走到床边,他没有看到她的眼睛,紧闭的双眼拒绝着他的怜惜,也在感受到他气息的瞬间,用被子蒙住了头。   少年旁若无人得爬上了床,慢慢靠近,悄悄抱住了那个裹得像个粽子却还在颤抖的身体。   男人见状,挪挪蹭蹭得靠近床边,猛地跳了出去,却在脚落地的瞬间溅出殷虹。   “啊!”男人痛苦得□□着,想要往前再动一分,便带来更大的痛苦。回过头时,本应插在墙上的匕首已经刺穿了脚掌,把他死死得钉在地上。   少年还在抱着怀中冰冷的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男人顶着密密冷汗,狠狠咬着牙根去伸手试图拔出那一把不详的血刃。   “谁允许你走的。”   “大、大人,真、真的是……”   “你不想要舌头了么。”少年安静得打断了他的话道。   一双恶毒的眼睛诉说着所有的诅咒,却只留下了牙齿崩掉的声音。涌出的鲜血把生机从他的身体慢慢抽走。良久,充嗜着邪恶的瞳孔也开始涣散,最后,只留下滚烫的血液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窗外的月,已经升起,怀中的人,已经没了力气。   公孙凤偷偷托起被褥,小心翼翼得把她抱在怀里,像一个父亲,抱着初生的婴孩,轻轻踏出了房门。   “大人不帮沈姑娘换上衣服么?”站在门外的游掌柜轻声道。   “她睡着了,而且,那套衣服脏了,我不要了。”公孙凤道:“今天的事,多谢您了。”   “您说什么?小人有点听不懂啊,哎,不知道张老头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啊。”掌柜笑道。   骨肉被辱的痛苦,无处伸冤的无奈,卑躬屈膝的含恨。我还可以有愤怒与报复的权力,而那个佝偻的老人,只有忍受的道路啊……少年这么想着,胸中的怒火又被浇上了一桶烈油。饶是如此,还是平静道:“那家伙,就麻烦您遣两个伙计押到衙门了。”   “大人您放心,明儿一早,小人就遣人押过去。”   “麻烦了。”少年点了点头道。   “恭送大人。”   出了客栈,少年便借着夜色跃上了房顶。皎洁的月,洒在温柔的侧脸,也让另一边藏在夜色之中的面容,更加冰冷。   回到县衙,等待于大门的少女终于露出了笑颜,也在看到那冰冷的一面时透出了忧虑。   “凤哥。”   “好妹,干嘛在这等,晚上很冷的。”   “嗯~”周好摇了摇头道:“没事,不过凤哥这是……”   “姓王的那个家伙,差一点□□了随月。”   周好一惊道:“怎么会这样!”   “今晚,我想把随月带到我的房间照顾她。”公孙凤避开了她的目光道。   “这样啊,也对……发生了那样的事……”   “对不起,好妹。”说着,少年从她的身边走过,不敢去触碰她的眼睛,径直回了房间。   虽然男孩儿已经睡熟,公孙凤还是叫醒了他,命令道:“子寻,今晚你陪子觅睡。”   男孩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正想抱怨,听到他的话便爽朗得点了点头道:“嗯。”刚应完,便跳下床带着衣服冲了出去。   少年轻轻把女人放在床上道:“随月,到家了,我先出去,你把那床被子丢了,盖上我的吧,我先出去,一盏茶之后再过来。”   刚走出房门,少年便看到周好紧锁的眉头,手指偷偷得揪着衣角。   公孙凤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一个声音,又闭了起来。除了抱歉的话语,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孙凤站在那,周好也站在那……   良久,女孩儿打破了尴尬道:“你是我的。”   少年一惊,女孩儿更加坚定仿佛宣誓一般道:“凤哥,就算我们还没有成亲,但是你是我的相公。”   公孙凤笑了,很柔,很暖。他轻轻上前,抱住了还没过门的妻子。周好也是一惊,便听少年道:“我一直都是你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顿了顿,轻轻在女孩儿耳边道:“怎么好妹,迫不及待得想和我完婚了么?”   女孩儿强硬的姿态登时软了下来,红着脸,偷偷默认着。   “随月是我的生死之交,我可以为她而死,但我只会你而活。你也知道……”   小茧点点的食指轻轻落在少年的嘴唇,周好笑了笑道:“得君此语,勿复言言。”转而道:“我困了,先回房休息了。”说着,轻轻放下了双臂,松开了对他的束缚。   饶是周好心中还是略有不快,可她知道,一个男人,可以为父母死,为兄弟亡,为气节没,但是如果决定为一个人而活下去,必定是做好了背负亡者所有痛苦,背负世间所有诅咒的觉悟。公孙凤,就是这种男人。想到这,即使自己受一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少年攥着怀中的玉佩,喃喃而语“得妻如好,夫复何求。”   当公孙凤再进门,原来的被褥已经丢在了地上。女人盖着他的那床静静躺着,一只手臂无力得垂着。少年慢慢走到床边,托起她的手,轻轻盖好了被子。   “我原本以为,已经无所谓了。”沈随月道,“在那种地方呆了那么长时间,就算出来了,也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也不会怕了。”   公孙凤隐隐咬着牙,听到她的话,脖颈已经爆出了一条青筋。   她继续道:“可是衣服开始被扒掉的时候我居然怕了,居然像个处女一样,居然怕这个本来就脏得不能再脏的身子再让别的男人碰。”话至此,已经有了几分哽咽,少女狠狠得咬着嘴唇道:“居然怕会没有脸再见你……”本就娇嫩的朱唇,慢慢滑下一滴血泪。   “我只不过是个□□,一个人尽可夫的□□,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沈随月尖叫着,痛哭着,疯狂着,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婉动人。本就凌乱的长发此刻混着血和泪随意得贴在脸上,十足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啪!”   女人吐出一口鲜血,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五指的印子。当眼中的泪水跌落,她才看清楚那个怒发冲冠的男人脑门上已经布满了青筋,牙齿都快要咬断,脸颊的泪痕也早已连成了一条又一条的线。“我不许你这么糟蹋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发怒,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流泪。他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童,又像一只伤痕累累的狮子。她慢慢平静了下来,冷笑道:“你不许?你是我什么人,你算老几?是我的父母,还是我的丈夫!”沈随月狠狠得瞪着他,却如同乞丐一般祈求着他的答案,哪怕这一刻,得到的只是他的施舍,他的怜悯,她也不在乎了……   公孙凤惊了,怕了,是的,他怕了,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更没有资格给出这个答案。终于,他对上了她的眼睛,坚定道:“我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的丈夫,但是我想保护你,用我所有能用的方式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沽名也好钓誉也罢,我只想保护你……”   正是:   青山只为白头雪,   年少独因美人愁   第二十二回   心似琉璃,身把污泥染   血凤刻骨,含苞放清荷   星河的琉璃伴着澄澈的玉蟾,把世间装点安详。丈夫的鼾声惊醒了睡梦的孩童,把夜衬托的格外宁静。   秋风萧萧,吹伤了树梢,带起一片霜叶飘然,偷偷钻进了幽怨的屋宇。   三千恼丝凌乱得拍在涕泗横流指印分明的脸上,怨毒与憎恨的冷箭狠狠射进少年的心房。洁白的中衣随便在肩上摇摇欲坠,而少年却没有勇气帮这个立誓“保护”的女孩整理妆容。   “保护?”女孩儿嘲笑道,“好啊……”说罢,蜷缩起身体,用光可鉴人的长发严密得遮住了眼睛,冷冷道:“帮我烧水,我要沐浴。”   “好。”   浴室的霜渐渐退去,冰凉的烟囱吐着飘渺的烟圈,薄雾渐渐变浓,慢慢透出了窗外。   公孙凤刚想再添把柴火,无意回头,沈随月已经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水烧好了。”公孙凤道。   “我看到了。”沈随月道。   “那我先出去了,过会儿来加柴。”这么说着,少年便往外走。   “站住!”   公孙凤立刻停了下来,正想说什么,沈随月又道:“转过来,看着我”   公孙凤咬了咬牙,慢慢转过了身。就在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女孩儿松了结,露出一片凝脂如雪。   他猛然闭上了眼睛,却听她轻嘲道:“你都不敢看着我,又怎么保护我呢?”   “非礼……”   “也就是说你可以为了礼而把我丢掉么?”没等他说完,沈随月又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惜一切的保护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眼前蓓蕾半露,犹抱琵琶得怨妇。   她竭力控制着颤抖得双手,锁死了双唇,一点一点把衣衫褪下,一把匕首赫然被固定在了腿上。她熟练得拆下,缓缓抽出,双手捧着,仿佛怀抱着未满月的婴儿,小心翼翼得让它躺在浴桶旁的案上。   往日种种,折柳别离,在寒星一闪的刹那,历历在目。公孙凤本就难以平复的心,此刻更是波涛汹涌,情不自禁道:“随月……”   “我没打算用这把匕首。”纤长的睫毛轻轻落了下来,寒冷的目光也柔了几分。“姓王的其实跟我一样,是个细作,下午那会儿他递消息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我没有看清另一个人是谁。后来我被发现了,他很早就调查了我,但并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他自作聪明认为我也想杀你,所以就想跟我联手,正巧,我也想从他嘴里套点情报,就让他在客栈那等我,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走进了浴盆,把身体埋进了水里。“其实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用一个□□陪着睡一晚,就能知道对手想做什么,而且这个□□,已经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碰过了。”她说的很慢,很清楚,冷静得就像是个局外人。   公孙凤咬紧了牙,攥着的拳头也慢慢滴下一滴鲜血。发怒?朝谁发怒,她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公孙凤!他没有资格对她发怒,全天下,最没有资格的就是他!看着水汽朦胧中那个红色的掌印,他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捅上几刀来得痛快。   沈随月轻轻靠在一边,轻轻道:“你过来。”公孙凤慢慢走到她身后,她懒懒得抬起一只纤细温润的手臂命令道:“你帮我洗。”   公孙凤猛地一惊,张开了嘴,哪知她又道:“这个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所有的地方,都要你帮我洗。”   他慢慢镇定下来,收束的瞳孔才刚刚发现,她满是涟漪的眸子,已经肿的像个核桃。“帮……”   这次没有等她说完,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悔恨与恐惧,用力得搓着娇弱的指尖。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她笑了,也哭了,没有发出声音,却哭的更厉害了。   苦涩的味道撬开了最深的伤疤,她像个小娃娃一样,呜咽得诉说着十几年来的屈辱,十几年来的委屈,十几年来的痛苦。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不仅插在他的身上,还要在他的身上绞出个窟窿……他没有哭,这一刻开始,公孙凤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怎样痛苦与不堪的过去,他都和她一起背负。   他已经是她最后的依靠,绝不能倒下。   她的身体,白璧无暇,也温润细腻,没有一个疤痕,没有一个茧子。但此刻,在两人眼中,这是最肮脏的躯壳。他用力搓着每一寸肌肤,即使是最私密的地方,也没有半分亵渎。她咬着牙,弯着眉角,直到把每一寸洁白都变得红肿,他们才觉得,总算洗得干净……   他把水舀起,轻轻冲去她身上的污垢,露出最真挚的笑容,回应她开怀的喜悦。   “你是第一个帮我沐浴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   “嗯。”   “我想穿新衣服,你能帮我去买一套么?虽然现在天黑了……可是我真的很想穿。”   “我先帮你擦干净,你先睡,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嗯~不要,我就在这等你。”   “那好,我马上回来。”   所有的店铺已经关门,每一位裁缝都正在酣睡,想现在买一套新衣服,太难了。也只是对常人而言,而县太爷想要的话,在太原城这一亩三分地儿,任何时候铺子都会是开张的。公孙凤这个县太爷,也已经做好了被扣上骂名的准备。   当少年呵护着新的衣衫飞奔回来,浴室的一幕却让他傻了眼。   全身赤红的少女静静躺在微微冒烟的浴盆里,垂在外面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匕首,浴盆里的水,红得就像是奈何桥边的彼岸之花……   “随月,随月……”他用最快的指法封住了她周身的穴道,捧着她的脸,轻声唤着,那五根手指的印子,把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她轻轻抬了抬眼,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把新衣服买回来了。”听着她气息稍稳的声音,他总算放下了心,可明亮的眼睛还是升起了水雾,一遍又一遍得诉说着那万分之一分别的拒绝。   “我在胸口刻了一个‘凤’字,你看,好看么?”   他用力点着头道:“好看,好看,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凤’字。”   “那就好,还怕刻坏了呢。”她笑了笑道,“帮我擦擦吧,我想穿新衣服。”   “嗯。”公孙凤小心翼翼得把她从血水中抱了起来,用清水慢慢冲洗着怀中的瓷娃娃……   洗净了身子,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刚拿过药瓶,便听沈随月道:“不要上药,那些药太好了,上了就不会有疤了,那样的话,我的血不是白流了么……用棉布包一下就好了,没事的。”   公孙凤想了想,还是作罢,包好了伤口,小心得帮她换了衣服。   新衣服用了太原城最好的料子,最好的技法。中衣上,青鸾纹饰,红梅傲雪,合在她的身上,再美不过。   “真好看。”沈随月道。   “我就猜你一定会喜欢的,不早了,赶紧睡吧。”说着,公孙凤慢慢给她盖好了被子。   “你陪我睡。”   这话一出,他立刻冷了下来道:“不行。”   沈随月笑道:“开玩笑啦,你想我还不让呢,乖乖打地铺吧,小凤弟弟。”   公孙凤也不禁笑了笑,终于熄了火烛……   当宁静驱散了不安与怨恨,香甜的梦境便把两人怀抱,当少年游离边缘,一声呢喃,偷偷溜进了心房,种下一颗美丽的种子。多年之后,他是否还会记得这一晚,记得曾还有一个可以为了他,放下所有,背负所有的女人……   再度取回意识时,是门扉的轻响,把他拉回了这个尘世。   “凤哥,你起了么?外面来了三个人说是游掌柜的伙计,抬着那个姓王的来了。”   “笃笃笃、笃笃笃……”   少年一跃而起,取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便去给周好应了门,一边系着扣子一边道:“好妹。”   “怎么才起啊……”周好抱怨道,憔悴的脸色出卖了昨晚的忧虑,让他心中原本的七分愧疚变得无地自容。   灵巧的手指熟练得帮他整理着衣服道:“昨晚沈姐姐……”   “她心情很差,折腾到很晚才睡。”说着,公孙凤轻轻探了探头,见她还喃喃不清的呓语,不由得笑了笑,悄悄关上了房门。“别叫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周好低了眉,静静点了点头。   公孙凤四下看了看,确认了没人,慢慢把吻落在周好的额头。   心烦的少女登时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把她抱在怀里,说于耳畔“昨晚没睡好吧,一会儿忙完了,我哄你再睡会儿。”   女孩儿红着脸道:“不、不用了凤哥。”   “说定了。”公孙凤道,“我先去外面看看。”   “嗯。”   正自走着,子寻便两臂正直得提着两只水桶,公孙凤心道:“这本是少林派修行轻功的法子,怎么……”虽然这么想,最后还是笑了笑,自语道:“罢了。”   到了衙门外,三个伙计已经把姓王的放在了地上,显然是被点了穴道,脚上的匕首也拔了出来。一个结实点的拎着礼盒上前道:“我家掌柜恭祝大人俘获放心,这里是几件衣裳,匕首已经洗过收于锦盒,还请大人不要见外。”   公孙凤使了个眼色,门子便接了过去。少年拱手道:“有劳了,烦请回报贵号掌柜,此恩必报。”   伙计大拜道:“小的一定转告。”   县太爷高声道:“来人!”   “大人。”   “抬大牢。”   姓王的再醒过来,已经是在通国上下统一标配的昏暗大牢里,县太爷正负手一边。   “你真名叫什么?”公孙凤道。   “大人,您、您什么意思……”   “谁派你来的?”   “大人明察,小人对大人是衷心耿耿,全是那臭婊/子勾……”   “那我再换个问题。”县太爷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需要我照顾的么?”   姓王的瞳孔一缩,颤抖道:“大、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既然忠心耿耿,那就以死明鉴吧。”说罢,指了指他身后的高墙道:“撞那就行了。”   “大人……”姓王的低了头,良久道:“大人,小人不能说,说了小人全家都、都要被……”   “你执意不说的话,那我也是虽有长鞭而无处挥之。”少年故意软了口气道。   “大人,小人愿将功补过!”   “哦?怎么跟补法。”   “小人愿将那婊……沈姑娘来意主使告于大人!”   “说。”   “那沈姑娘,其实是邴正派于大人身边的卧底,伺机刺杀大人!”   “他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我?”   “恕小人直言,大人身份特殊,之前与邴正不和,他已经觉得您心生反意……”   “可是他为什么派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弱女子来呢?”   “大人言错,那沈姑娘虽然看似娇弱,手上也的确看不出习武的样子,但是腿法惊人。况且,大人您血气方刚,有什么能比温柔乡里取人性命更方便的事呢?”   “那客栈那儿算怎么回事儿?”   “大人……”姓王的咬了咬牙道:“是她撞破了我和上线换消息,所以就约在那,到了之后心想……心想反正事已至此,到嘴的鸭子不吃白不吃……”   “我知道了。”说罢,公孙凤扭头便走,不再管那姓王的叫喊。隔间一转,便对正等在那的周好道:“我们走吧。”   “嗯。”   出了牢房,少年笑了笑对周好道:“走吧,我守着你再多睡会儿,午饭我来做。”   周好红着脸道:“不用啦……”   “走啦~”少年拉着女孩儿的小手,慢慢走在前面。周好虽然嘴上不愿意,心里却美滋滋的,一双腿早就一步不差。   盖好了被子,少年轻轻握着她的手道:“刚才的口供你也听了,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女孩儿眼珠一转道:“比较难,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派来的,如果是其他人,那就说明凤哥你已经被第三个人盯上了,虽然这个人比着邴正和那个人都要不如,可是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是也不排除是公孙华派来演的一出离间计。”周好皱了皱眉,又道:“凤哥,如果沈姑娘是……”   “放心吧,没事的,我相信她。她的确是邴正派来的细作,不过不是来杀我的,她想杀我,机会太多了。”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你的身份……”周好担忧道。   “你说的对,或许我们该找个时间跟她谈谈了,也免得旁人再做文章。”   “嗯……”周好低眉,良久,终于道:“凤哥,昨晚你们……”   公孙凤抬起了女孩儿的下巴,静静看着她惊怕的眼睛道:“我帮她沐浴,换了衣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真的?”   “真的。”   女孩儿撅着嘴道:“从小到大,你都没帮我沐浴过。”   “那要不然就今晚?”少年笑了笑。   “切,不稀罕!”说罢,周好扯了被子背过身去。   两只手,还在紧紧握着。她很生气,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他感觉很痛,却笑着,笑的很开心。   正是:   真真假假难分辨,   对对错错如何言   第二十三回   红梅泣血,难把情人恨   人言可畏,真相又谁闻   浅香袅袅,沁人芳芳,憔悴的姑娘一步步陷入幻梦,安静的少年十指相扣,守着归途。   她睡着时,远山淡眉便少了几分空灵,添了几分温婉。仿佛初春山间,蒙上了一层雨纱,更显得神秘,优雅。两片薄唇更是精致,仿佛是雨后落水含苞待放的红莲,让人神往。   少年轻轻握着她的手,生怕她在梦里也会迷路。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儿轻轻翻过身,把他的手放在颊旁。呼吸轻吐,挑战着他小鹿乱撞的理智。最后,还是不由得笑了笑,偷偷道:“放心吧,这辈子,我都会好好陪着你……”   当阳光穿透了浓云,雨幕做被的青山也渐渐醒了过来。   看着他春风般笑容,暖日般的眼波,她不由得红了脸。公孙凤虽然说不上貌比潘安,可他笑起来,总会让人觉得心里很温暖,何况,笑,本来就是最好看的表情。   当女孩儿发现他的手离自己的唇不到一分,就像是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猛然松开了梦寐的宝物。周好僵硬得板着脸道:“我要起床了,要宽衣,你出去。”   “好`”他笑了笑道,转身带上了房门。   通红的脸回想起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他,绷紧的嘴角,也偷偷弯了。   走出暖室,公孙凤径直走到书房,提起笔落下几个蝇头小楷,让一只白鸽重回天际。正要陷入沉思,一声娇喝便从耳边传来道:“开饭了~”随后,便是两个孩子对于美食渴望的雀跃。   当公孙凤再见到沈随月,她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传说的精灵,丢开了人们对于温婉知性的枷锁,眼角更显得灵动。一边的脸颊已经消了肿,虽然添了脂粉,可若是仔细看,还是会看到一个巴掌大的红印,也让他回想起昨晚的种种,带着愧疚,挂着慌乱,牵着羞涩。真不知道昨晚是如何做到的坐怀不乱。   细水飞雪纹,红梅独一枝的新衣加在她的身上,更透出了早春融雪的生机。小丫头和子寻对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得笑了。   “随月,游掌柜送来了几身新衣服,我给你放书房了,一会儿你去试试吧。”公孙凤道。   “好~”她笑道,这一次,没有说“谢谢。”   周好换好了衣服出来,一见到她,心里便生出一坛子醋,偷笑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来,还没等她开口,沈随月便笑道:“妹妹,饭都做好了,快试试对不对胃口。”   周好心里只道:“我和凤哥已经有了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不能太失礼。她毕竟也曾救过凤哥,罢了……”随即,也笑着坐了下来。饶是这么想着,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沈随月以为她是没精神,笑着频频往她碗里夹菜,可每次,都下意识得避着胸口。公孙凤虽然笑着,可心里却更是沉了。心道:“公孙凤啊公孙凤,你真的能担起这份羁绊么?你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是你给不了!”少年咬了咬牙又道:“没错,我是给不了她,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凤哥,想什么呢?多吃点。”说着,周好便往他碗里夹菜。   “哦。”少年回过神来道:“我在想张老丈他们家的事。”   “是他女儿那事么?”沈随月道。   “嗯。”少年点了点头,“坊间是说被一个外地的地痞糟蹋后,产下了女婴,可是不久之前我听到了另一种说法,慕容老头儿的儿子强/暴民女,后以地痞之说了之。”   “啊?”周好一惊道。   “哎,这女孩儿也是个苦命人。”沈随月道。   “哥哥,什么是强/暴啊?”子觅睁着纯真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道。   子寻红着脸挠了挠头,公孙凤和周好也不由得对视一眼,不知如何解释。   沈随月笑了笑道:“就是男人打女人,欺负女人。”   “哦~”   公孙凤道:“真实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好妹,随月,你们一会儿替我去张老头家走一趟吧。”   两人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得道了声“好。”随后,相视一笑,或许,一夜之后,她们间也早有些话想在他不在的时候说了。   吃过饭,收拾了东西,公孙凤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书房。   她们便整了衣容,刚出门,沈随月便拉着周好往另一个方向走。   周好不由道:“张老丈家不是在那边么?”   “我们虽然是去查案子的,可总不能上去就问姑娘,请问你是被地痞糟蹋的还是慕容公子强/暴的吧?”沈随月道。   周好想了想,点头道:“所以……”   “所以我们是代公子去张老丈家探望她们的,总要先买些东西啊。”沈随月道。   “嗯……”周好丧气说,转而道“沈姑娘,你真聪明,难怪凤哥他那么喜欢你。”   沈随月一愣,弯了嘴角道:“喜欢?妹妹似乎误会什么了。公子只是那我当一个该保护的可怜女人,充其量……不过是个朋友罢了。”沈随月自顾自得走着,难得的几分活泼,也染上了闺阁哀怨,本就失血的苍白,显得愈发憔悴。   周好心里一揪道:“沈姐姐,其实你真的挺好的。凤哥经常说,你是很重要的人,一定要保护好你。”   “你也说了,是保护啊……”沈随月道,转而轻轻笑了笑,“宛城那晚,为了不让别人起疑,他就睡在我身边,我们同床共枕……”抬起的眼角,慢慢落下,又道:“也只是同床共枕罢了,他为了克制自己不做对不起你的事,就用随身的匕首,划破了手,甚至伤了经脉。”   周好一惊,蓦然停下了脚步。大庭广众之下,即使脖颈的青筋已经隐隐浮现,沈随月还是平静道:“他心心念念都是你,说句不知羞的话……”最后,她咬着牙,狠狠瞪着周好,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原本温婉可人的脸上,居然生出厉鬼的模样。“周好,我妒忌你,我恨你。”   细小的茧子吓得颤抖起来,周好倒抽一口凉气,猛然回想起昨晚自己猜疑的模样,愧疚与恐惧就像是布团,把她的嘴紧紧塞住。   沈随月的眼中仿佛可以把奈何桥畔的若水幽怨倾泻殆尽,仿佛无数曾如胶似漆美妇怨恨着负心的郎君。良久,苦笑道:“是啊,我就是爱他,如果他不是那个公孙凤,我也根本不会爱上他。”   妙人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一□□鸟,从天的一边,直到不见。“其实,我也真的比不上你,你自始至终,都在全心全意得爱着他。”   这一次,周好迎上了她的怨恨与悲伤。她从小便憧憬着和公孙凤带着祝福一起去走书中的十里软红。可此刻,即使是所有人都反对,她也想要义无反顾得在他身边。   沈随月道:“你们是两情相悦,而我,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我想看他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所以我不会去拆散你们。”她慢慢抬手,用新衣的长袖,掩住仰望的视线,强忍着哽咽落下一句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戒训,还是对周好的要求“一定要让他幸福”。   再放下衣袖时,她又变回了那个知书达理的淑女,莞尔笑道:“走吧,我们去买东西。”   坚毅的锋芒也慢慢化作了春风,笑颜纯真的她,点了点头道:“嗯。”   两个女人,几两茶叶,五斤糕点。到了张老头家时,怎么敲也没人回应。   “你们找张家妮子啊?”一个挎着篮子的农妇走来道。   周好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便听沈随月道:“李婶儿你回来了啊,今天地里咋样啊?”   “你是……”   “俺叫沈随月,公孙大人旁的。”她笑道。   “哦哦~你看俺这脑子,这不是沈姑娘嘛,那这位一定是周姑娘了。”   周好点了点头,心道:“虽然爷爷教了许多,书也读了不少,可人情世故,总归还是比不上她。”   “李婶儿,这张家姑娘啥时回来您知道不?”沈随月操着当地口音继续道。   “呦,那可说不准儿,老早就出门了。”妇人抬头看了看日头道:“按说快了吧。”   “行,谢谢您啊。”周好笑道。   “哎~木事儿,等着也是等着,要不先去俺家喝杯茶。”妇人笑道。   “不用了,俺们等着就好。”周好道。   “客气啥嘛,走吧走吧。”妇人强宴道。   “李婶儿,公孙大人有规矩,不能打搅恁。”沈随月道。   “这哪是啥打搅。”   “不是这么说嘞,这县衙算来算去,俺们跟大人算是更亲近些,要是他嘞规矩俺们都不守,那其他人咋还放眼里嘞。”沈随月道。   周好正烦恼要如何婉拒,她已经说出了口,不仅如此,还长了他的颜面,更让这个久在山野的女孩儿多了几分钦佩。   农妇想了想,只道:“那好吧,那回头再说吧,县太爷有二位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说罢,翘了大拇指,“那俺先走了。”   两人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乐呵的妇人。   “随月姐,咱们是在这等着吗?”   “也没办法了啊。”沈随月苦笑道。   周好本就习武,等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到日头晒到头顶的时候,童谣的旋律传入两人耳中,孩提的银铃让人更觉得舒畅。   憔悴的妇人一边挎着篮筐,一边牵着孩子拐过墙角,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没等她们开口,妇人便道:“小铃子乖,你先去对门刘奶奶那玩一会儿,饭好了娘去叫你好不好?”   “嗯~”孩子笑着点了点头,跑到了对门的屋子。   待孩子离开视线,张婷便道:“两位姑娘屋里请吧。”   屋子虽然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家具虽然简单,倒也十分整洁。   “姑娘,公子听闻姑娘遭遇,让我俩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小小心意,还请收下。”沈随月道。   “公子?”张婷轻笑道:“呵,是哪家的公子啊。”   “公孙县丞,奴家有幸,是他的好友。”说罢,拉过身旁的周好道:“她是公子青梅竹马,未过门的妻子。”   周好笑着点了点头。   张婷也点了点头,没了方才的讥诮,道:“失礼了,二位坐一下,我去烧壶茶。”   两人找了椅子,待茶水开了,张婷又搬来一张马扎,自己坐下。   沈随月道:“张姑娘近来可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幸好还有小铃子和阿爹,凑合着过呗。”张婷道。   沈随月眼睛一转,道:“小铃子梳的那两个大辫子可真可爱。”   “是么,我也这么觉得。”张婷笑道。   “姑娘平时都挺忙吧。”周好看着她的满是茧子的手道。   “还行吧,平时种种那几分地,晚上帮别人补补衣服,毕竟还有小铃子要养活啊。”   “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呢?”沈随月道。   “嗨,过一天是一天呗,哪有什么打算,能把小铃子送出门,我也就算是对得起她爹……”张婷话说“爹”字的音发到一半,忙改口道:“也就,也就算安心了。”   周好和沈随月两人拿眼角对了一下又连忙分开,张婷又道:“新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周好忙接道:“他啊,善恶分明,侠肝义胆,为人正派,是世上数一数二的男子汉。”   看着周好把夸上天的得意,沈随月也不由得掩着笑了。   “沈姑娘认为呢?”张婷道。   沈随月放了衣袖,想了想弯了嘴角道:“足担得起‘君子’二字。”   “坊间传闻,小女子也听过一些,看来这个公孙公子,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张婷道。   “那当然了。”周好道。   妇人笑着,沈随月正想再问些什么,她便扶了扶额头。   周好道:“姑娘是身体不适么?”   “不知道为什么,头有些疼,想休息一会儿。”张婷强笑道。   沈随月咬了咬嘴角,笑道:“妹妹,你不是熟读医术么,姑娘若是不介意,就让我这妹妹给你把把脉吧。”   “不用了不用了,老毛病了,我休息会儿就好。”张婷忙道。   妇人慌乱着摆着手,周好也不便强拉,只好看了看沈随月。她便道:“我以前也有这毛病,后来偶然得了一个方子,就治好了。”   “是么,那可真是好啊。”张婷道。   “不如我将这方子告诉姑娘?”   “那可真是好极了。”张婷支着头道。   沈随月便拉过她的手,在手心落下一个字。随后道:“方子已经留了,姑娘用不用,我们就不能强求了。”转而道:“妹妹,我们走吧。”   周好满脑子问号,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再不走也不合适了。   两人出了屋子,周好便小声道:“随月姐,这张姑娘明显就是有事瞒着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人家不想说,咱们再问也没意思,也更难分真假。只是她不说,我们就不能自己查了么?”沈随月笑道。   “不过她倒是真的很喜欢小铃子,母亲那种爱和厌恶,是装不出来的。”说到这,母亲的微笑与凌厉的目光便又映在她的脑海。   “所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很爱这个孩子,还有一种是她不仅爱着孩子,还爱着这个孩子的父亲。”   “她听到凤哥是个君子之后便让我们走,君子,就会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就会把她的遭遇调查清楚。”   “她宁愿自己受着不白之冤,也不想让真相大白,其中一定有隐情。”沈随月沉思道。   “或许我们可以去她去过的地方看看?”周好道。   “可我们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去过哪啊?”沈随月道,转而笑了笑“妹妹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周好不好意思得笑了笑道:“回来的时候小铃子虽然干干净净的,不过她双膝粘了青苔,还有些红土,而且……”周好红了红脸道:“我在篮子里闻到了烧鸡的味道。”   “她之前去祭拜了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在城南青云冢,那才有红土。”羡慕着晓于人事的沈随月,这次终于可以快上一步,周好也不禁笑了。   正是:   华阳总为浮云扰,   一二三四要躬亲   第二十四回(甲午年终章)   残阳映墓,难说几真情   墨夜对影,机关空做行   即使是再不舍的心情,旭日,还是要接受变作夕阳的现实。宛如那份真挚的情感,往往得不到神话的结局。   微弱的光芒纵容着悲伤的延伸,让本就惹人多愁的秋风又多上了两片霜叶,划过沉痛的双眼,落在长眠的枕边。仿佛一对恋人,逃避着光阴的变迁。   “也许我们,甚至所有人,从一开始都错了。”点点梅香,散落在石碑之前,探问着尘封的过往。   不解人事的眼睛静静看着脚下一大一小,虔诚的印记,仿佛它们,才是墓中人要说的言语,静静道:“是啊随月姐,也许,就像你说的,这是个很凄美的故事。”   挂在山头的夕阳,终于催促起她们的裙袂,催促起倦飞的鸟儿。   当她们回到宁静的府衙,孩子们便热闹起来。   “太好喽~姐姐们回来了,可以开饭喽~”子寻蹦着道。   子觅用零碎的步子拉着她们的衣角道:“姐姐,你们饿了吧,快坐下吃饭。”   一只玉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道:“子觅真乖。”   周好笑了笑,看着还留着白烟的饭菜不由得皱了眉头,慢慢蹲了下看着子觅道:“子觅,怎么只有四套碗筷啊,你们凤大哥呢?”   小姑娘道:“凤大哥说今晚去牢里审坏人,和那的狱卒伯伯一起吃。”   子寻忙补充道:“凤大哥做好饭就走了,让我们等着姐姐你们回来才能开饭,说这是‘孝’。”   沈随月笑了笑道:“妹妹,我们快坐下来吃饭吧,这两个小家伙怕是饿的不行了。”   看着小姑娘害羞得低着头,看着子寻佯装无事的左顾右盼,周好也不禁掩了掩笑,点头道:“来子觅,我们吃饭。”说罢,便引着小姑娘上了饭桌。   刚拿起筷子,子寻便忍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往妹妹碗里夹菜。   沈随月道:“子寻,今天你们凤大哥是教你们‘孝’字么?”   子寻用被饭菜占满的嘴含糊道:“凤大哥今天教我们写‘孝’,‘仁’,‘义’,‘勇’,讲了好多道理呢。”   子觅也点头应道:“凤大哥还说:‘孝为本,仁为人,义守大,勇作坚。’说我们现在不懂,要好好记着。”   “是么,这句话说的真好,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先想一想这句话哦。”周好笑道。   两个孩子也跟着忙点头。   沈随月三四而后,也不禁开了笑颜。   囚人的牢房总是阴暗冰冷的,但今晚县太爷要和狱卒们一起,那可就不怎么冷清了,就连该换班的牢头也留了下来,决意要吃了饭再走。虽说公孙凤走马上任之后,当值之时明令禁酒,可一桌一品楼的饭菜已经是让下属们吃得是满嘴流油。   牢头一抿嘴道:“大人,您对咱们,没说的,好!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是!”   “肯定没说的。”   “以后大人您到哪我到哪!”   ……   公孙凤笑了笑道:“一点饭菜而已,刘大哥吃腻了吧,咱还定了清茗阁的茶水点心,就在路上,估计这会儿也快来了。”   牢头笑眯眯道:“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叫我老刘就成。”   “笃笃笃……”   “谁啊!”最小的狱卒道。   一个普通至极的声音传来道:“小的是清茗阁的伙计,来送大人订的茶点的。”   “呦,这说到就到啊!”公孙凤笑道。   “来了~”那小狱卒忙去开了门。   来人一副寻常小二打扮,唯唯诺诺得走了进来,饶是端茶倒水来得熟练,还是溅出了几滴。   刘牢头笑道:“你紧张作甚,俺们还能吃了?”   伙计道:“大人虎目炯炯,县太爷更是神采非凡,小的米粒之珠,实在是惭愧的紧。”   “你小子,倒会说话。”说罢,刘牢头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钱丢过去道:“拿好了,回去吧。”   伙计滋着牙一接便道:“谢大人,谢大人。”说罢,便捧着赏钱乐呵呵得带上了牢门。   “大人,请。”   公孙凤笑了笑道:“咱们今天当值,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咱们一起干了。”   “好!”大家伙异口同声,仿佛个个都是酒中豪客,一饮而尽。   公孙凤要扬了扬杯子道:“以后还要诸位多多照应啊。”   “哪里,哪……”牢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只觉得满嘴跑舌头。再一看后辈们,要么支着脑袋,要么东倒西歪。只道:“不好!”好容易定睛一看,公孙凤已然是倒在了桌子上,刘牢头正想叫醒他,自己这个泥菩萨已经是沉在了梦里。   打盹儿的老虎静静注视着发生的一切,也在最后一句审问落语时,把一点寒芒击落在地。即使出人意料,可来人并不惊讶,反倒是牢里的耗子,盯着那一片寒光,畏缩在角,瑟瑟发抖,比着脚掌被穿透之时,更是不敢喘一个大气。   “你是谁?”蒙着脸的家伙转过身用独特的公鸭嗓说道。   一听声音,黑暗中的男人便乐了,顿了顿,笑道:“我只是个打柴的罢了。”   “哦?打柴的不在山里,跑到这牢里干什么?”   “打柴自然是要卖钱啊。”   “这么说是有人在这买你的柴喽。”   “这是自然。”   “可我并没有看到你的柴。”   男人笑道:“虽然柴火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如果要的多的话,还是要付定金的。”   “这么说你还没拿到定金?”   “没有。”   “那如果我把定金给了你,你能不能把柴火卖给我?”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只卖君子。”   “可是你这么卖,很容易亏本的,毕竟君子太少,而且也没什么钱。”   “那就用不着足下担忧了。”   饶是说了大半天,可黑暗中的两人还在等待着对方的破绽。可相较之下,不速之客归根究底是没得到主人的允许,心上自是比那“打柴的”要烦躁一些。   “啊!”   冰室内的话音还未凝滞,一声怒吼便席卷而来。   原来那姓王的已经不堪将死的恐惧,脱兔一般夺了落在地上的匕首合身扑去,“鹰击长空”直取项上,孤注一掷。   公鸭嗓子眉头一皱,向后一仰,倒踩七星步法。只见匕首坎坎从面门掠过,纵使只差这半分就能取他性命,可姓王的根本没打算留后手,招式见老,纵使自己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当寒光的尾巴离开最后的衣角的针节,那姓王的只觉脑后生风,心中一凛,眼睛一闭,只道:“吾命休矣!”   片刻之后,便听一声惨叫,叫的是谁呢?当然是姓王的。   原本还勉强算得上刚毅的脸在地上呲出一片殷虹,端的是痛彻心扉。当杀猪的嚎叫打破死亡的幻梦,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难以置信道:“怎么了?我没死!”   再一看,那两人已俱在牢中,各站一边。   公鸭嗓子单手背后,左手端正了架势,再细一看,背在后头的那只手已然透了道口子。滚烫的鲜血在黑衣蔓延,加之囚牢阴暗,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再看打柴的,脚下两条道子,显然是为了化开内力留下的,此刻双手轻垂,足不落门,只是简简单单的站着。   公鸭嗓子讽道:“兄台暗器出神入化,果真是君子。”   打柴的笑道:“君子为了保身,只要不违大义,用点手段又何妨。”转而又道:“不过足下认为,我这个不算君子的会不会在暗器上淬点毒呢?”   “哼,你道我是刚出来的雏儿不成,有没有毒我会分不出来?”   打柴的笑了笑道:“既是如此,那想必也不用在下多做言语了。”说罢,便一脚踏上洪门,一双肉掌便做“猛虎下山”,掌风袭来当真是势不可挡。   公鸭嗓一下就犯了嘀咕,心道:“方才还端着不肯出手,这下怎的如此果决,难道当真有毒不成!”心念至此,为保万一,就是他现在没中毒也不敢贸然运功相抗。身法一扭,正想避开攻势,哪知打柴的拧腰措步,双掌变爪,反手锁喉是左右开弓。公鸭嗓子身位一错,饶是堪堪避开还是让这一双虎爪进了八圈之内。囚牢窄小,身后便是那密不透风的高墙,已然是退无可退,没奈何,只得双掌一翻架上了一双肉掌。正想用“带”字诀化开这凌厉的攻势,打柴的却已经借方才那一架,双爪一提,两手一抽,正正扣着那公鸭嗓的脉门。正待发劲,只觉得那一双鸭子掌像是刚从油锅里捞出来,滑不溜手,再想锁住已是不能。   只见那人凌空一跃,窄袖一震,便散出两股毒粉将打柴人当头罩住。情急之下,打柴的也只能龟息抖袍,带上掌力打出几道劲风,才幸免于难。   可再一看,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   “哎呀!”打柴的一跺脚,懊恼道:“怎的忘了还有这一手。”转念扬了扬嘴角,叹了口道:“罢了罢了,事办完了,也该回去了,不然她肯定又要担心得睡不着了。”这么说着,再看到那张桌子上东倒西歪的狱卒时,本应睡在一起的公孙凤却也没了踪影。   打柴的笑了笑,自顾自得走出了牢房,把狱卒们和犯人一起“关”了起来。   浓云薄雾的夜下,影,也愈发漆黑。这样的夜下,究竟还有多少跳跃的生命?或许几百,亦或几千,甚至更多。   公孙凤不知道影子的背后,还有多少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   但漫漫长夜,总会有天亮的时候。   鸡刚叫了几声,城门口的老大爷便在路边支好了摊子。豆汁儿的清香伴着升腾的热气,在凉秋的晨风中,显得十分惬意。   城门刚开,守城的便惶恐做礼,正要问上一句“大人”。远方的少年便摆了摆手道:“周兄莫要多礼!”   眨巴眼的功夫,公孙凤便走到他身边道:“周大哥,吃饭了么?”   门将扬着两撇小胡子笑道:“回大人,吃过了。”   “辛苦啦。”少年正说着,豆汁儿的香味儿便飘了过来,“好香啊。哎呦,快饿死我了。”   “王老头的豆汁儿可是一绝呢。”门将笑道。   “那我可要赶紧尝尝了,改天周兄不当值,一定请你!”少年拍着胸脯道。   “大人客气了。”   “咕咕……”肚子一叫,公孙凤也不好意思道:“周兄见笑了,我先走一步。”   “大人请。”   少年走到摊子旁,随意坐了下来道:“王老,两个大包一碗豆汁儿。”   “好嘞~”老人乐呵呵应道,毕竟刚开门就有生意,实在是个好兆头。可当老人端上来的和县太爷对上眼的时候,手猛地一抖,被少年轻轻一扶道:“大人,您……”   “起来太早了,家里都还在睡呢,没人给做饭,幸好您这开了张,不然真是饿死了。”说罢,吸了吸鼻子道:“真香啊!”   老人开怀笑道:“大人,不是小老儿自夸,这做豆汁儿的手艺可是有几时来年了,您要是不嫌弃,言语一声,小老儿一定登门送上!”   少年也笑道:“好,改日一定言语!”   正说时,迎面便来了一队方便衣服的商客。刚来便喝道:“老头儿,来碗豆汁儿!”   老人给县太爷陪着笑,刚想开口,公孙凤便点了头,便忙去招呼那一队客人。   “这北边看来真是要打起来啊。”一个粗眉毛的道。   “那还用说,你也不看看,咱们往回走时,五六个县都在调粮,关上那些兵,比平时多了一倍还多呢。”那尖嘴猴腮的脸一正经起来,倒也有几分正色。   “那也不用连夜赶路吧,困死了。”年纪最小的一个抱怨道。   “你懂个甚,那匈奴的马快的紧,要是打起来,你跑都跑不掉,睡觉重要命重要。”最年长的道。   ……   豆汁儿虽香,可少年听了这话便也没喝的心思了,仰头一灌,便把孔方放在桌子上,拿上大包起身便走。   刚到衙门口儿,刘牢头便顶着凉风满头大汗得跑过来,皱着眉头惊慌道:“大人,大事不好,王捕头死了!”   “什么!”   正是:   神猴挥棒欲尽恶,   世间冷暖总难说   第二十五回   尸语冰凉,难说心中事   惊木拍案,再断陈年情   冰冷的房间青色的脸,深紫的嘴唇再无法表达闭目的语言,就那样静静离开了最深的眷恋。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那顿了一笔的眉头也落了下来,在泡好的汤药中洗净了满是毒气的双手。   老学究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王捕头还没开堂审过啊。”   “王整□□民女未遂,内心羞愧,在牢中畏罪自杀,这还有什么要争辩的么?”公孙凤又道:“照着这个路子,草拟一份榜文给我。”   “是……只是大人,这女子……为何人也……”老学究小心道。   “那女子遭此劫难,忍辱生活,已是不易,我念及此,不便透露姓甚名谁。”县太爷道。   “可是大人,如此一来,难保别有用心之人会说大人渎职枉法,草菅人命啊!”师爷激动道。   “别有用心?好啊。”落笔的一眉竖起,谦逊的头颅高抬,彼时温良恭俭的少年,在这一瞬,仿佛挣脱锁链的飞凤,高傲,不羁。“这个锅我背了。”纯粹的笑容扬起,迎着初生的耀眼,消失于一片金光。   不出一个时辰,城门楼子上的榜文便传遍了整个太原城。或言太原县丞公孙凤深明大义,爱民如子;或言目无法度,必有蹊跷;更有甚者,说王整就是想□□他身侧的两个美人,才被公孙凤除之而后快。有时候不得不说,市井坊间的传闻的确是有最靠近真相的时候。   如果不是前几日立下的信誉,此刻想必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吧。邻县的几个县丞已经喝着小酒,把嘴咧到耳根子上了吧。自命清高,清廉标榜的公孙凤,也不过尔尔。   再看公孙凤呢?就好似朝南开的衙门是最密不透风的高墙,这会儿正跟没事儿人一样悠闲自得得泡着信阳的毛尖。   甘醇中的苦涩带上一点梅香,少年笑了笑到:“进来吧,不用敲门了。”   绣花金莲轻轻踏进书房,探出玉手,把他杯中的茶又添了一些,终于开口道:“公子。”   少年笑了笑道:“怎么了随月?”   “我想了想,不然还是把那件事公之于众吧。随月受点委屈没关系,万万不能坏了你的声名。”沈随月道。   “我说过,一定会保护好你。”回想起那一个夜,温暖的眼神也变得像一把唐刀。   “可……”   “况且,你以为我们再说百姓们就信了么?只会越描越黑罢了。”公孙凤打断道。   雪白的羽毛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把沈随月的想说又打断。回过来神时,公孙凤的手中便已经多了一张字条出来。   少年笑着把字条撕的粉碎,笑道:“如果你想让我高兴,就接受我这份心意吧。”   即使是被别人误解,责难,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她就必须眼睁睁看着背上所爱之人置身于川言之中,无能为力。这份痛苦,便是她被保护的代价。   他一直想保护好她,却不知道在一些只能被他触碰的地方,落下了伤痕。   无论是报答,或是感情,对他而言,文字,便只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女人轻轻点了点头,还笑道:“别太累了,我先过去了。”   公孙凤笑道:“放心吧。”   “对了。”沈随月猛然想起道:“张老丈的那件事,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我和妹妹都猜想那孩子,应该是慕容公子的,而且……他们应该是两情相悦,并不像市井传言那样。”   “嗯,我知道了。”   一阵清风,送到了她的味道,可此时此刻,这阵清风又能不能送到那一声“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让我遇见你;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让你来的那么晚。”的闺怨,如果真的可以,那这世间,应该会成全更多有情人吧。   望着她的背影,公孙凤的眉,又落了下来,仿佛要在眉中落下泪水。“人生在世,便是因为聚少离多,才会倍加珍惜么?”转而,叹了口气道:“罢了。”看着慕容清上任以来的卷宗,舒展的眉宇又不禁锁在了一起。   当狼毫再次落下,于是,傍晚之前,又多了一道榜文,也正是这道榜文,让整个太原城炸了锅。   街头巷尾沸腾的时候,冠以“风流”的县丞却在一间简朴的屋中弯下了腰。   “张老,张姑娘,太原县丞公孙凤恳请二位相助。”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老儿了。”公孙凤正要做礼,忙被张老头扶正了起来。   “大人,这是您在帮我们啊!我们谢您还来不及呢。您放心,明日巳时,一定佐证,即使不为别人,也为了孩子。”说罢,憔悴的妇人用上了移山一般的坚定。   公孙凤笑了。这一笑,便到了第二天的巳时。   南开的门槛被往来的乡亲踏破,本应肃静的大堂也已被交头接耳吵得心烦,摩肩接踵,推推搡搡之下,后一个人呼出的气吹到前一个人的脖颈,等待的焦虑更是让人狂躁。饶是如此,列为左右的衙役还是一动不动,威严有加。只有那堂下来回踱步,头顶青筋,怒发冲冠的慕容清,此刻真像是被人戏弄正要发威的老虎,那虎须更是被吹得没一刻掉下来过。   当屏风踏出一只官靴,正堂便突然响起一阵杖声,“威武”二字震彻屋宇。   待县太爷坐定,慕容清正要开口,便听一声“啪!”。惊堂木一响,公孙凤高喝道:“肃静!”   慕容清到嘴的话是活活咽了回去,吃了这个憋,那愤怒之中再带上几分尴尬,着实能演出一台戏。   “慕容清你可知罪!”公孙凤运气三转,这一声之下即便是隔了几条街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老头儿气红了脸扯着嗓子吼道:“老夫何罪之有?竖子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但凡有半个字错了,老夫便上报朝廷,摘了你的乌纱!”   只听堂下一阵嘘声,公孙凤便道:“己丑年九月初七你断张氏□□一案,是也不是!”   慕容老头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脖子上的青筋突然下了一半,咽了口唾沫道:“不错,是老夫断的,如何!”   “如何?”公孙凤轻笑道:“你滥用职权,以非为是,草菅人命,知法犯法。致无辜之人枉死,致使张氏忍辱负重数载,致初生之婴丧父,致一个原本可以和睦安乐的家庭支离破碎,你说如何!”   慕容清高了八度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夫一生清廉刚正,岂容尔诋毁!你这么说最好拿出来证据,否则老夫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想看证据是吧,好,我就让你看看!”惊堂木一拍,公孙凤道:“传张老一家!”   传令一下,慕容老头子背在身后的手便不自觉得打起了转。堂外围观的人山人海更发出翁鸣的议论。   少顷,便见一秀气的捕快带着张老头爷孙三口上了堂。仔细一看,那秀里秀气的捕快不是别人,就是周好。这么回事呢?原来公孙凤有所顾忌,榜文一下,便让周好换了妆容,贴身保护。   当下爷孙三人齐跪道福后,公孙凤便道:“张老为人忠厚,年事已高,不便久跪,来人,看座!”   慕容老头儿一听,登时跺了脚,心道:“我堂堂员外尚在这站着,这老头何德何能坐在这,真是岂有此理!”可碍于形象,总归还是没有说出来。   公孙凤道:“张氏,本官来问你,这娃娃的父亲究竟是谁。”   张家闺女偷偷看了眼身旁快要暴跳如雷的老人,慢慢低下了头,正要说时,猛然抬头道:“是慕容员外的独子,慕容溪,慕容公子的。”   这话一出,堂外登时沸腾起来。慕容老头指着她的鼻子道:“贱人,休得胡言!”   “啪!”惊堂木一拍,谁也再不敢多一句嘴,反倒是公孙凤问出了他们的疑问道:“张氏,本官再问你,这孩子可是强迫而得?”   憔悴的脸颊用力摇了摇头尖声道:“恳请大人明察!奴家与慕容公子乃是情投意合,情之所至!”   公孙凤正要再问,慕容清便咆哮道:“情之所至?可笑!我儿怎么看上你这种贱人,还带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来指证老夫,可笑之极!”   “慕容清!”妇人叫破了嗓子,不顾鬓发散乱道:“你侮辱我不打紧,你让我爹卑躬屈膝这么多年,让孩子受尽嘲弄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敬你是他的父亲一再忍让,以为你终有一天会承认我们母子,如今你还是如此这般,你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   “肃静!”公孙凤拍案道,“慕容清,你认是不认!”   “我认?我认什么!”慕容老头眼珠子一瞪道:“你这个县令罗织罪名,收买人证,老夫顶天立地,以一面之词就想让我背锅,你才是滥用职权,只怕那王捕头就是被你弄死的吧!”   言者无心的话,若是听者有意,便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如今慕容清言者有心,堂外的议论更是爆炸,任公孙凤快要拍烂了案还是消停不了,一怒之下运功道:“肃静!”话音浑厚,振聋发聩,这才能继续下去,当下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滴血认亲,以正公义!”   “滴血认亲?”慕容清眉头一皱,扯着嗓子怒道:“公孙凤你莫不是要我儿开棺滴骨!”   “你不是说要证据么?咱们就让令郎自己说话!”公孙凤道。   “死者已矣,公孙凤,你不要欺人太甚!”慕容清冲上案旁拍着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道。   “如若是本官断错了,本官自摘乌纱悬于城上,回去种地去!”   “你!……”   还没等慕容清再说什么,公孙凤便拍案高和道:“带棺木!”   慕容老头儿一听,一双小眼登时瞪得比铜铃还大,身子一僵,倒退几步,差点被那满是肥油的肚子坠到地上。直到听到那一声“开棺!”才猛然醒来,整个人扑到满是泥土的棺材上哭号道:“滚开!谁过来我跟谁玩命,都给老子滚开!”   公孙凤又拍一案道:“来人,把慕容清拖下去!”   “公孙凤!你这有人生没人教的狗杂种,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老人用世间最恶毒语言咒骂着,鼻涕和眼泪顿时花了整个脸,也引得堂外旁观的乡亲不由得窃笑。两只流着油的手死死抱着棺木,四下的衙役刚上前一步,便听他大叫道:“你们都给我滚开!信不信,信不信我叫你们的饭碗都砸了!”   慕容清再怎么说也是前任县丞,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许他是动不了公孙凤,可他们这些小吏就不一定了。当下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上前一步。周好虽然在人群之中,可看着老人死死抓着儿子的棺木,这份爱子之情,也不由得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听他的现在就全给我卷铺盖走人!”公孙凤话音虽厉,却没有半点被辱骂的愠色,转而高声对堂外道:“乡亲们!可有愿为差役,助在下一臂之力者!”   “有!”   这话一出,群情激愤,有有之声登时盖过了老人的咒骂。仿佛奔腾的大江,而老人,只是江中的一滴洛水。   这下衙役们都急了,争先驾着老人肥油油的手臂,抱着他的肚子往一边扯。而慕容清的十指,也慢慢渗出了血。   张老见了,不禁闭了眼睛,叹了口气,把头扭到一边。幽怨与期盼的双眼静静看着,饶是泪珠断了线,还是不曾眨一下眼睛。天真的孩子扬着头,用稚嫩的小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珠,发出最甜的童声“娘,你别哭,你别哭。”似乎越小的孩子,就越容易被悲伤感染,还没说几句话,孩子,反而比母亲哭得更加伤心,就像是被坏人夺走了自己最心爱的糖人。   最后的牙关紧紧咬着,当将和那扎手的铁钉分离的一刻,老人终于认了输,痛哭道:“好好好,我招,我全招,我全招!”   衙役停了动作,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就算是公孙凤快要碎了牙,还是久久没法再做决断!   “大人!慕容清虽然罪大恶极,但为人父母,总归是爱孩子的,大人宽厚,既然他已经要招,恳请大人网开一面!”周好含着泪跪下道。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道:“来人,取清水一碗。”   慕容清一听,顿时如临大赦,两腿一松竟是毫无力气,从棺木上倒了下来,撑着身子跪在堂下,哽咽道:“谢大人,谢大人!”   清水一到,公孙凤便使了个眼色,取了慕容清和孩子的血。青花瓷碗,两点红星,仿佛相互吸引,融为一体。   妇人咽着泪,露出欣慰与激动的颜色。张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堪堪绊住了地,抱着女儿大哭道:“妮子,妮子啊!你不用再被人骂了,没人再说你坏话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慕容清双目无神,一脸死灰,再不关心结果,慢慢道:“那丫头就是我孙女,我早就知道了。”   即使话音微小,还是引得堂外一阵惊呼,公孙凤惊堂木一拍,又立马安静了下来。慕容清自顾自得道:“当年,他们是两情相悦,可我是慕容县令啊,太原县丞的公子怎么可以娶这种女人!就差那一天,就差那一天知州的千金就要谈成了。被我发现他们私会后,我就把他锁在了家里头。那混小子以死相逼,让我保这女人,真是把我气死了……”   “所以你就找了个外籍乞人,做了替罪羔羊?”公孙凤道。   “不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我万万没想到,还是难堵这悠悠众口啊。”   “既然你早就知道她是你亲孙女,你怎么忍心让她受那么多罪!”周好急道。   “我不想承认啊,哪个父亲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我宁可去相信是他自己贪恋烟花之地……也不想承认,是我……”老人痴痴看着满是鲜血的双手,慢慢道出最后的语言“是我逼死了他,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蒙尘的卷册,被一阵清风,拂去了灰,吹开了页,讲述了事。被人们丢在角落的真相,终于大白于世,被人世鄙夷的弱小,终于可以拥抱阳光的温暖,哪怕明媚的天气里还会下雨,至少,下的也会是春雨吧……   当朝阳再次升起,好奇得读起了太原城楼上的一张榜文:   丙申年七月二十三,查前太原县丞慕容清,在职期间,滥用职权,草菅人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收押于监,秋后问斩。其家财九一为分,九归宗族搭理,一归孙女慕容冰。   自此,公孙凤又落上了一个“明镜县丞”的绰号。饶是小吏薪酬微薄,太原县中,还是争相任职。野史云:“当世时,太原父老,均以辅其左右为荣。一时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少年轻轻看了看眼前的卷宗,终还是叹了口气,放回了原处。   “怎么了凤哥?”   “慕容清在任时的许多命案都颇有牵强,在他家统计的家财,甚至超他俸禄的几十,几百倍。”   “那我们这么快把他办了,会不会太过仓促。”   “的确是这样,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公孙凤正色道:“没有时间了。”   正是:   总畏浮云能蔽日,   尚有东南西北风   第二十六回   行军雁门,乌鸟先来报   敲山震虎,神功助军威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从军行七首·其四   唐·王昌龄   万里长沙天作伴,折戟残甲石当床。喋血杀尽贼人首,百骨封得万户侯。也许,这便是每个大好儿郎的心愿——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战争的确是以鉴丹心,快马封侯的捷径,但杀戮总归不是好事。就像每个文人都想成为一代大侠,惩恶扬善,可惩恶总归不想杀人。但兵戎相见之时,又将留下多少不由人笑的醉翁,忽见陌头杨柳色时,又会有多少悔教夫婿觅封侯佳人?   人就是这样,往往失去时,才会觉得珍贵。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有很多人做这种傻事。公孙华是个聪明人,可是他还是在那个雨夜,把自己的挚爱,骨肉,逐出了公孙府的大门。十五年的日日夜夜,及至此刻,还在寻找着能骗过自己的答案。   太原虽处燕地,可倒也算得怡人,可关外,就连路边的野花,也没了生机。   最前的三匹战马上,当前一匹上虎须飞扬,威风凛凛;右侧一匹上英气的剑眉下一双杀气腾腾,看尽沙场枯骨的双眼犹如泣血的珍珠,让人心惊;左边一匹上,少年却是最安静的,几天赶路,饶是被战马颠的生疼,落墨眉垂,更是如一汪清水,无波无澜,胸前的一片凉薄,叮咛着母亲最后的话语。想到这,他又不禁攥了手中的一杆长河落日刀。   沉甸甸的刀柄上用大篆铭刻上一个“仁”字,少年触碰上时,也在不断回想着那天,鬓发花白的老人,将这柄宝刀托付于自己的希冀。   平静的太原府,一如往日温馨,可纵使公孙凤如何装欢,也在圣旨降下的那一刻,再也笑不出来。   戎装之下的黄门令虽然可笑,一张圣旨,却让一切都不再有笑的闲情。“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原县丞公孙凤,出类拔萃,才略过人,今匈奴大军来犯,特封其为‘参军’一职,尽心辅佐大将公孙华,副将刑笙,共抗匈奴,莫负皇恩。钦此。”   稳定的双手竭力压抑着分离的不舍,接下了圣旨道:“下官公孙凤,接旨。”   “凤大人,大军明日即到,还请大人早作准备。”   “多谢公公。”   少年接了旨,便迅速找人安排他住下,更是要求隐蔽行事,封锁消息。   那天,公孙凤早早的就了了府中事务,偷偷回到山上。推开门的时候吕夫人笑魇如花,只道是他想家了,还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当他进了周恒的屋,那个年近古稀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如傲视山林,伫立顶峰的雄狮,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而手上那一柄长刀,更是添上三分威严。   “那份圣旨到了吧。”老人道。   “是,爷爷。”少年回道。   “这柄刀名为‘长河落日’,是爷爷当年征战沙场的老伙计了,现在,归你了。”说罢,银花一抖,便端在了少年面前。   “爷爷,如此厚重,使不得。”少年道。   “拿着!”老人厉声道,“这柄刀,陪我打过最硬的仗,吃过最难的苦,杀过最恶的人,你带着它,也一定要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一定!听见没。”说到这,老人满是皱纹的眼眶,渐渐升起一片朦胧。也许,岁月真的可以带走一些东西,冲劲,勇气,血性。可也会馈赠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感情。   少年慢慢放低了身体,跪了下来,接过了刀。   “这柄刀上的仁字,也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东西了,切记,一定不要妄动杀念。”   “是。”   “早点回来,爷爷,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老人笑了,纵然岁月的痕迹已经把这张脸变得如老树枯皮,可苍颜白发,更带着哺育幼虎的慈祥。   那天,他接了圣旨,那晚,他下了蒙汗药,带着她们回了山上。然后第二天一早,便偷偷溜了开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红颜知己,生死相交。任是古往今来最铁的汉子,最硬的骨头,又怎能奈得住这般两行别离。   少年装着镇定,揣着离愁,也许骗过了叫做“父亲”的男人,可真的能骗过自己么?   当浩浩荡荡的马蹄,带起隐天蔽日的尘埃,随着前来相迎的一匹瘦马渐渐来到雁门关口。   大军还没走近,四面陡峭,八方险势,高插入云,过燕难攀,不可以上。便让每个人心中都对这胜负未明的战争多了几分胜算。入关城门之上,更是镌刻“天险”二字,古人常言“蜀道难”可和这雁门环山相比,竟是不相上下。可难险之余,环山锋芒,棱角坚硬,竟让连年的北风也尝了失败的滋味。而那刀枪剑戟一般的尖锐,仿佛更是鲜血,白骨与死亡的独子。区区几丝凉薄,又岂能打磨呢?   啊——啊——   马蹄渐近,惊起几行乌鸟,奏起死亡的挽歌。饶是大军马蹄哒哒,仍压不下那久久回声。   再行十几里,雁门隘口。便解下了疑是“延绵”的面纱。一隘两堡,甚是高耸宏伟,与那雁门环山融为一体。《唐志》载:“西陉,关名也,在雁门山上,东西山崖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之西陉关,亦曰雁门关”。   山间炊烟,一缕盘旋,再走近些,袅袅炊烟便催促着每个人肚里的蛔虫,发出“咕咕”的声音。好在正要流口水时,已经到了关口驻地。   军营帐帐,彼彼相连,依山而附,更像是为关山披上了一件死白的衣。   再走的更近些,便见荒草山野之中,散落着折戟残骨。往来流动着白色带着刺眼的殷红,竟是奄奄一息的伤病,仔细听来,痛苦的声音与挫败的沮丧更添上七分哀痛。   少年正想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哀伤,一个一身戎装,飞眉入髯,大嘴咧咧,举止干练的老将便带着两排亲兵大笑迎来。双拳一抱道:“公孙大人,不,公孙将军,雁门守将赵可赵不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赵老将军军功卓著,赤胆忠心,何罪之有。”公孙华转而道:“赵贤侄,近来可好?”   老将身旁军姿最正的少年道:“托公孙将军之福。”   公孙华扬了扬长须道:“将士们都饿了,烦劳赵将军安排了。”说罢,便示意一旁的亲兵把分营的名册递了过去。   赵可接过道:“赵天行。”   年轻人做礼道:“在。”   赵可道:“带将士们分营帐。”   “是。”   听了侄子应道,赵可又言:“末将早在帐下略备薄酒,为公孙将军,刑将军洗尘。还望不要嫌弃。”   公孙华道:“多谢赵将军,即是如此,鄙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转而对公孙凤道:“你也来吧。”   少年抱拳道:“是。”一路上,他很少说话,也不曾表露喜怒,但在公孙华问计之时,总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也让公孙华多了几分青眼。   中军大帐自是比不上司空司徒府,甚至公孙凤那山间茅庐舒适。但点金枪、虎皮毯,楠木案、檀香炉,再加上一副地图锦屏,也算得上轻奢。早已准备好的菜,算是雁门家常,可出了雁门,你绝对再难吃到,酒,也是关上最烈的烧刀子。   众人尝了几口碗坨,试了几次熬鱼,刑笙赞道:“真想不到关上还有如此特色!”   老将军笑道:“邢将军过奖了,哪里比得上京师山珍美味。”说罢,端起方樽又道:“涩口之酒,莫要介意,老夫先干为敬,为诸位大人接风。”   老将军一饮而尽,公孙凤刚一入口苦辣之味便霸了味觉,不自觉得想张开嘴缓缓,但见一旁的两人均已饮下,还是忍着饮罢了杯中烈酒。   刑笙本就好酒,路上就常找他一同喝酒,喝的快自然是情有可原。倒是公孙华咽的速度,出乎他的预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司空,按说这种货色的酒,怎么会上得了他的台面?可被认为是琼浆玉液浇灌出来的肠胃,此刻还是轻描淡写的咽下了最烈的酒。   一杯酒下肚,公孙华便道:“赵将军,不知战事如何。”   老将军一愣,干笑着解下胸甲,暗红的血色便快要让那绷带也拧出水来。惹得少年不由得皱起了眉。   赵可道:“说来惭愧,那挛鞮维昌领兵五十万,号称百万,其势如火。末将愚钝,公孙将军与刑将军虽早有计策,却还是节节败退,若不是有这天下一第关的屏障,怕是早就失守了……”   公孙华道:“赵将军不必自责,能以三十万兵马坚守数月,已是不易。不知现在除掉老弱病残,余下几何?”   “哎……”老将军叹了口气道:“起初军民一心,上下同欲,老夫本以为可以拼上一拼,哪知却着了他的道,如今……十去其六……”   少年一听,心下计较,要知道公孙华调了三关的兵马,又带了京畿十万,加上当下健全之卒,堪堪四十余万,公孙凤只道势均力敌,当下又守着这天下第一关,已然成竹在胸,可自信之余却有种不详之感,挥之不去。   “如今匈奴大军驻扎何处?”刑笙道。   “关外西北七舍的土丘之上。”赵可道。   公孙凤心道:二百一十里,这个距离可真是紧张啊。   “最后一次进攻是什么时候?”公孙华道。   “半月之前。”赵可道。   正当少年疑惑之时,偶然一瞥,刑笙的眼角正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却耐人寻味的角度。   “报!”   赵可一慌,胸甲还没来得及穿上,刑笙便起身撩开了营帐。   “何事?”   “有匈奴使节至于城下,称要见公孙将军。”   “哦?知道了,我这就转告公孙将军。”   “是!”   再回来时,公孙华已经放下了碗筷,宛如苍鹰睥睨天下的眼眸,渐渐变得懒散。公孙凤见状,便也停下了筷子。等赵可重新换上胸甲,三人不约而同得站了起来。在浓郁的药草味与伤员的擦肩之下,跟着赵可登上了“天下第一关”的城上。   登斯楼也,长空万里日作寂,黄沙茫茫邀与天,百草落华,残甲枯木。然而目之所及,就在那沙天一线之处,隐隐黑云翻滚,作为分界。   少年虽打小就跟着周恒苦读“万人敌”,长平桂陵大小战役烂熟于心,可王翦的六十万大军,长平的四十万孤魂,都不过是书中笔墨,不久前公孙凤见到这二十余万的援军便为之感叹,如今遥望这茫茫黑城,更是撑大了眼睛。   “你找我何事。”公孙华道,虽然语音平和,但中气饱满,内力浑厚,声可加疾,却没有一丝轰鸣之感。   公孙凤再一看,才发现自己脚下正有一个黄豆大的东西,定睛一看,就是个手无寸铁,足踏战马的使者。   来人也平和道:“你就是公孙华?”字字清晰,可见功力也是不弱。   “不错。”大将军道。   “我怎么能相信你?”使者道。   “我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公孙华道。   “不如就给我一样物证。”使者道。   “你想要什么物证?”公孙华道。   “不如……就你的血吧!”说到“血”字,只听“嗖嗖”两声,公孙凤竟看不出从何处打来两发铁莲子,来路曲折,先后难料,虽说都是照着公孙华来的,可要打哪里他居然也算不到!   两只铁莲子一撞,速度不减,却登时又变了方向。也只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死亡的银铃便要挂在三军统帅的项上人头之上。   就在那生死一刻,刑笙被北风调戏,随之摇曳的绛色披风无巧不巧得搭上了两发暗器。可那来势迅疾的毒辣,愣是乖乖得与一片披风缠绵,披风随风一摆,它们又笔直得飞了回去。众人在看到那两颗铁莲子时,已经静静躺在战马之后的荒地之上。   “吁——”   只听一声马嘶,那健硕的四蹄便血如泉涌,登时倒地。来使应声一翻,双脚也终于落在了地上。   刑笙笑道:“阁下看,这份物证可还合适?”   “哼!”那人粗眉一立,愤愤道:“挛鞮将军遣我传话,邀公孙将军明日巳时于四舍草原叙旧。”   叙旧?公孙凤正自纳闷,一旁的大将军已经应了下来。回想刑笙那一手,少年也为之一惊。更不由得看了看那个面无喜怒,做梦都想杀掉的人,心道:方才那“沾衣十八跌”无疑已臻至化境,徒弟如此,那这个当师父的,定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即使是暗下杀手,也是毫无胜算。   再看那趾高气扬的城下之人,如今,只能徒步走完这七舍之路,除此之外,更是要拖着一匹重逾千斤,不良于行的战马。饶是身轻如燕,还是不由得粗喘连连。   见如此状,守城将士,无不高呼,那沉郁之气顿扫一片!   可这场战争真的能赢么?   赵可不知道,   刑笙不知道,   公孙华也不知道。   但少年知道,他必须赢。   正是:   关山雁门埋枯骨,   丹凤只为伊人还   第二十七回   中军营帐,花白多少发   塞外酒肆,莫把名将夸   阵阵高呼将大将们送下城楼,三军帐中,闻此佳讯,无不欢欣鼓舞,只道那个独掌大权的司空必将带领他们走向胜利,走向生存。而对于那些一度踏入鬼门关的人,他无疑是漫漫长夜的一道光芒,无论这道光芒的背后是什么,对将要溃败的大军而言,他就是希望。即便这希望背后是更漫无边际的黑暗,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得追随。   没有人不怕死,没有人不想幸福。   一回到帐中,赵可便扬声大笑道:“哈哈,刑将军好俊的功夫,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得意门生!”   “哪里哪里,班门弄斧而已。”刑笙笑道。   “方才的确漂亮。”公孙华道。这话一出,刑笙的心里满是得意,在他眼中师傅的认可永远高于任何人的赞美。   “公孙将军,常言道兵不厌诈,您真的要赴约吗?”公孙凤道。   “你是在担心我?”公孙华道。   “我只是担心这浩荡三军能不能功成还乡。”公孙凤道。   原本挂着笑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静静看着屏风上的地图道:“的确,兵不厌诈,如果是我的话,此时援军将至,驻足未稳,必然会先行突袭。”   “但是匈奴心中没底,因为带兵的是公孙大将军,得手还好说,如果我们的援军有诈,那必然是血本无归,所以才会先派使者作为试探。”刑笙道。   “而且他一直想彻彻底底的打垮我,这样才能满足他无聊的虚荣。”公孙华道。   “这么说……”赵可嘀咕道。   “诛人,远不如诛心。他这也算是他给我让了一手,意思就是,我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后,便要击垮你。”公孙华道。   “公孙将军的意思是,至少匈奴人在明日巳时之前,便不会再做进攻吗?”赵可道。   “绝对不会。”   听到公孙华的保证,赵可的心里也算是吃了个“定心丸”。   还有十个时辰,至少今晚可以毫无顾虑的睡个安生觉了。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自信,你这是在拿三军性命在赌。”少年冷冷道。   赵可一惊,心里只怪这懵懂少年不知内里,只怕公孙华动了怒。之前也不是没有,每次他在公孙华面前提及这个名字,老人总会散发出一份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气,仿佛置身于九幽山野,厉鬼游荡。   然而这次却没有重现往日那个恐怖的情景,公孙华良久吐出一句话道:“想知道,自己去查。”   说罢,公孙华便让赵可找来了现下所有已知的情报,几人一步步演算着可能发生的状况。少年虽然满腹狐疑,可还是按下了猜测,配合着他们的计策。   在他眼中,公孙华无疑是必杀之人,但他决不能死在和匈奴对弈的沙场之上,况且,他现在还是三军统帅,一旦出事,必定军心涣散。雁门大关,必定不攻自破,到时便是真正的屠城百座,血流千里。   中军大营的四人,商议了很久,久到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时间的流逝,仿佛永远都有一个策略是更好的,仿佛既定的计策总会出现疏漏。   直到当正的红日把雁门高墙打得金光闪闪,直到飕飕凉风把熊熊火把点亮,甚至当眼前的地图已经昏暗,他们才意识到——天黑了。   半天?不对,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来人,掌灯!”   也就在语落时,地图已经被照亮。取来烛火的人也早已退了出去。   自打他们进了营帐,拱卫的士卒便死死把守,不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打扰他们。事实上,也没有一个人来,甚至大家都绕着这中军大营,即使有好奇之人,走近时,也绝对是没有一言。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营帐下四人的任何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一个停顿,都关乎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千千万万家庭的幸福。   而那四人,若不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又何至于绞尽了脑汁,说破了嘴唇,敖干了黑发。   再到灯芯将熄,四人老少的眉头才慢慢舒展,而那线条错杂的图纸,任凭任何一个高明的细作,也绝难窥探出其中的奥秘,只有在场的四人,才能弄个明白。   可此时,又偷偷溜走了两个时辰。   收拾了东西,公孙凤和刑笙也终于踏出了大营。   后脚刚迈出来,刑笙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勾着少年的脖子道;“怎么样兄弟,忙了这么久,咱们去外面吃些酒食?”   公孙凤道:“多谢兄长好意,只是这大战在即,你我二人毕竟举足轻重,擅离军营,总是不好,若是有个万一,又如何见江东父老?”   刑笙笑道:“贤弟果然忠于职守,不过来时我便在附近瞧见一家酒肆,青旗招展必是有人,若有突然,以你我轻功,不消几个弹指便可回来,再说公孙将军和赵老将军都是身经百战,有他们坐镇中军,就是再有十个我们也是比之不及的。如何?”   “这……”少年心下较量,刑笙是公孙华最得意的门生,走的也是极近,从他口中,也必定能窥出他的一二。   对于对手,多知道些总是好的,那怕是些最无聊的小事。   正准备应下,肚子却已经做出了回应。刑笙剑眉一扬,笑道:“走走走~”   公孙凤干笑道:“叫兄长见笑了。”   “哎~不妨事不妨事,若不是我早些年饿习惯了,这会儿也叫呢。”刑笙道。   少年笑道:“那咱们还是早去早回吧。”   “哈哈,好好好,走。”刑笙大笑道。   出了大营,刑笙便哼起一支古老的调子,音韵和谐,声色祥和,如同置身于苍茫大海,看波澜荡漾,云卷云舒;听微风徐徐,鸥鹭忘机。即便是不暗五音的粗人,听上这一曲小调,也必然为之沉醉。   当这熟悉的韵律再回响少年耳边,满是疑惑计算的神思也被拉回黄发年前。   富丽的屋,堂皇的房,高床软枕,绫罗秀榻。   紫檀雕花案旁的妇人一身华贵,金雀步摇,正把锦绣江山收于一片绸缎。青葱跳跃的指尖,便如山水秀色之间的翩然飞碟,在落花碧波的韵律下,伴着口中古老的调子起舞。   另一边的孩童流苏束发,小小的脖子上挂着纯金的长命锁,静静写着母亲教诲的字句,翡翠虎头鞋却在桌子下面调皮得随便蹬着。直到母亲笑着用温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小脑门儿,才淘气的吐了吐舌头,安静了下来。   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单名为凤的少年一定会不计代价。甚至不惜牺牲与那个善良的周家小姑娘相遇。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他至少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惜,这造化弄人,难以捉摸的人世,从不给任何生命,这样的如果。   回过神来时,那一帆青旗已经合着关上朔风,飒飒作响。   门是开的,灯,也是亮的。   屋里除了柜台上眯着眼睛扣着算盘的佝偻老人,便再没其他人。酒肆简陋,倒也十分整洁,细微之处也是纤尘不染。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倒真是大大的不易了。   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老人便拖着跛足上来笑道:“二位军爷想吃点什么?”本就枯瘦的皮肤,一笑起来,两个颧骨更突出几分,活像个皮包骨头的骷髅,可那一双质朴的眼睛,却是再让人亲切不过。   少年笑了笑道:“随便来些吃食就好。”   “嗯,吃的可以随便,但是酒一定要最烈的!”刑笙道。   公孙凤正觉不妥,老人便已经用沙哑的声音应了下来,转而道:“丫头,来一份烤馍馍,再把那点牛肉全切了,把酒缸再控出几滴来!”想到这年迈的人家此间尚未远走,少年也就想让他多赚些银子。   这么想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便应了声“好。”   少年眉头一锁,只觉得一定在哪听过这声音,却再没有一点印象。刑笙见了,不由得笑道:“哎,贤弟,一会儿菜上来了,不就见着那姑娘了?”   公孙凤笑了笑道:“兄长说的是。”   “砰!”   “哎呦。”老人低声道。那凛凛朔风,此刻便撞破了老旧的窗子,闯进了这四壁酒肆。怒吼得驱赶着五脏空空的异乡人。   缺了角的桌椅,漏了洞的屋顶,寒着光的甲胄,都成了这刺骨的帮凶。   饶是公孙凤在窗子打破便起身又关了上去,可还是被那余威打出一个哆嗦。   “这塞北的天儿,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冷。”刑笙道,“若是少了口热酒,又怎么扛得住呢?”   公孙凤也道:“小弟久居太原,时令冬至虽说是大雪封门,可这关上刚刚深秋便已这般,真不知到了冬天又会冷成什么样子。”   “二位军爷看来是第一次来这雁门吧。”那老人道。   少年只道:“是啊。”   “要说这关上的冬天,真是能活活冻死个人的,二位第一次来,日后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了。不过二位可以多吃些生姜,总归能好一些。”老人道。   公孙凤眼珠一转,便道:“老人家,这都开战了,您怎的还不走啊。”饶是公孙凤已经猜出一二,可是若不能肯定,那猜想终究只是猜想。   老人苦笑道:“嗨,我这把老骨头在这住一辈子了,不想动了,再说了,就算是想动,这半截入土的身子也不听使唤啊。”   “老人家,您孩子呢?”公孙凤道。   “孩子……”老人昏暗的眼睛,溢出一分湿润,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有俩孩子的,可都出关经商的时候,让那杀千刀的野人……哎……他们都是在这片土地上的,我留在这,也算是种圆满吧。况且,本来也就没几天儿活头了,若是能叫我看见把那匈奴人打得爹娘都不认识,这半辈子也算没白活了!”说到这,那耷拉的胡须一横,倒也有几分霸气。   少年最坏的猜想,终还是被验证,他希望那只是他的猜想,可事实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幻想,可以敌得过鲜血铸成的事实。   刑笙拍了拍胸脯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们这次一定把那些杀千刀的斩尽杀绝,不成功,便成仁!”   “呸呸呸,这都说的啥话。”老人道:“你们肯定能赢!”   “没错,一定会赢!”刑笙笑道。   公孙凤道:“老人家,您看,这场仗会打多久啊。”   “呦,这不好说,不过恐怕至少也要到开春儿了吧。”老人想了想道。   “要到开春儿啊?”少年佯愁道:“那这冬天还不冻死个人了啊。”   “嗯,是挺冷的,我看你们好多还是南边的兵,到时候肯定受不了。”老人道。   “那么冷的天儿,那还怎么打仗啊?”公孙凤道。   “不妨事,不妨事,匈奴那好多马呢,你们到时候抢过来做成皮衣皮靴什么的,况且还能去边上的村子取酒,总会熬过去的。那匈奴人来的时候没这么冷,带的衣服肯定没法过冬。况且他们驻的那地方,秋天干的很,都没什么雨,再过两天树叶落光了,一把火烧了它!”老人道。   两人听了,都不禁相视一笑。   “菜来了~”   随着一声娇喝,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便端着盘子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   鹅蛋小脸儿虽然明显瘦了不少,可嘴角微微的弧度,却仍旧可爱极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笑容,上天竟仿佛妒忌一般,在那精巧的唇上,落下一个极丑的裂痕。   不单是公孙凤,刑笙见了这丫头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待那姑娘小心得把酒菜放好,眼睛一眯,笑得更可爱了,用孩提般的声音道:“小女子龚瑶,见过二位将军。”   “你怎么……”公孙凤话说一半道。   “那日公孙将军助小女子葬父,可给了银子之后您便悄没声的走了,小女子一路打听,便找到了这里。”龚瑶笑道。   怎么回事呢?原来来时大军歇脚的时候,少年见这可怜的姑娘卖身葬父,便施手给了银子,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实在,竟跟着大军到了雁门关上,更是没料到兵荒马乱之时还有家酒肆开着,而这酒肆的老人还收留了她。   “龚姑娘真是信义之人啊,不过这打起来可就难说了,你不怕有个万一吗?”刑笙道。   “当然怕啊,不过爹爹在世时常教诲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者说,我这个样子,走到哪都是被人欺负……有时候,真觉得,死掉会不会快乐一点呢。”小丫头笑着,眼睛也眯着,可她的话,却让三个人谁也笑不起来。   “可不管怎么说,这里都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待的地方。”公孙凤道。   “公孙将军您放心,小女子绝不踏入军营半步,不会让将军为难。龚瑶就在这间酒肆,将军若是有个使唤,小女子也好略尽绵力。况且,龚瑶相信,您一定能打赢这仗的,既然能赢,那龚瑶自然不会有什么万一,您说呢?”小丫头道。   刑笙偷笑道:“贤弟,看来这小丫头片子是跟定你了,你这桃花倒叫为兄好生羡慕啊。”   公孙凤道:“兄长莫要开小弟玩笑。”   “哪有,这年头还讲道义的姑娘可是少之又少,难得她有这份心,况且战局难料,没准真要有个人在外面。”刑笙道。   “可……”   还没等公孙凤说完,刑笙便打断了他的话道:“为兄可是听说了,你刚上任那会儿就娶了一妻一妾,这丫头孤苦无依,能去哪,你难不成还要再弄回家纳上一房?到那时候三个女人可真就是一台戏了,哈哈~”   龚瑶虽说因为容貌几多受苦,可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这下听了刑笙的话,小脸儿登时便红了起来。   “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孙凤道。   “这小丫头在这,至少还有你站着,军中没人敢说什么,真有什么万一,你就让她待你身边,也好护个周全。这年头,人心可都不怎么干净,你又怎么能保证她一姑娘家来回奔走不会遇上个强人?”刑笙质问道。   “哎……”公孙凤叹了口气,正想倒上一杯,那小丫头便已经把酒杯斟满递了过去,少年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就先呆在这吧,有什么事,就到军营找我。”   “嗯~”小丫头应道。   “如果有个万一,一定要先保全自己。”少年盯着她的眼睛道。   “是~”小丫头笑着应了下来,那笑容真的很纯真,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无论真假,命运这种事情,就算是保证,有时,也只是世人一厢情愿的谎言吧。   正是:   更深露重雁门寒,   伶仃孤苦与谁安   第二十八回   烈酒烧刀,暖身不暖心   罗锅重锤,一打为黎民   一间酒肆,两只酒杯,三条长椅,四人闲叙。   可酒不一样,酒不是用来叙旧的酒,是最烈的酒,即使它并不纯正,但没有人可以否定,它很烈,比一般的酒要难咽许多。   烈酒,总是用来消愁的。尤其是平时不怎么会喝酒的人,如果一杯接一杯的喝,说是取暖,是绝对不会有人信的。要么,这个人是借酒浇愁,要么,就是这个人疯了。   公孙凤现在就像是疯了一样,咧着嘴不知所云的傻笑着。现在的他,只做三个动作,或者说是两个。因为其中一个动作便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另一个是笑,傻笑,还有一个,便是喝酒。   大敌当前,他知道不该喝酒,从来酒都是会误事的。可是一口下肚,此刻的郁结,便消上几分,若是不喝,反倒是十分难受。就像是被严刑暴掠多年的囚徒,突然之间吃上山珍海味,睡上高川软枕。只要是个人,便会在这一片漆黑,星月无光的夜中,执着贪恋。只不过有的人放下了,而有的人……   赵瑶没有拦着,只是想方设法的说些话,让他吃些菜,少喝点酒,至少,这样不会醉的那么厉害。   他今晚喝的,比刑笙那个平时用缸喝酒的家伙还要多。   刑笙呢?三军副帅,没有禁止这个年轻的参将。他也笑,却是开心的笑,相惜的笑。笑着和他抢着碰了一碗又一碗。这个副帅,下了庙堂,落在江湖,便是那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客,可谁又能说千杯不醉,不会有一抹难消呢?   原本的酒,很早就喝完了,可每次喝完之后,那个佝偻的老人总会再从逃走的左邻右舍中,再借上几坛。   公孙凤喝了很多,也吐了很多。每次吐过,便要再多喝一些。可他只是喝酒,没有多余的话,也不曾调戏身旁那个可爱的女孩儿。这是个不错的习惯。   想喝醉的人,往往醉的很快;即使他很能喝;不想喝醉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丝清醒,再难打败。   公孙凤就很想喝醉,可是作为中军参将,作为公孙凤,他不能醉。那仅存的一点希望,便寄托在这浓浓烈酒之中。   而这火辣的姑娘,仿佛亦通君心,故而,不负君意。   所以他醉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冷水往往是叫醒一个人的方式,尤其是醉酒的人。   浇这盆冷水的人,便是刑笙。   “醒了,哎,好了好了,醒了就快把衣裳换了。”上挑的剑眉,一字横扫,又道:“咱们该出发了。”说罢,便转身走出了营帐。   一夜宿醉,总是会让人头疼,公孙凤现在就很疼,可是他是笑着的,尽管看上去还是有那一分清愁,可降篷一披,带上一把剑,再立一个誓。就这样,跨上了战马。   关上的朝阳跃出地面,很红,仿佛是千千万万,万万千千的青春染成,又或是这关上的日头,一刻不歇得吞噬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生命的生命呢?朝阳,带着炽热,而晨风,却更显得冰冷,附上乱石荒草中的几粒飞沙,更像是一个满手粗茧的老人,诉说着这一片荒凉,那一段哀伤。   带兵出城,如果大将走在最前面,将士们总会放心许多,士气也总会高涨一些。而公孙华他们也正是这么做的。   锥形阵下,大将军、副将军、雁门守将、参将,四人便做前头。而两翼便交于其他军官,互相呼应。   未至四舍,公孙凤眼前便泛出一条黑线,一条漫无边际的黑线。每近一步,那黑线,便高一些,直到四舍,才把那漫无边际的兵马,看了个真切。   “百万大军”,每一人,都是铁甲金刚,高悍非常,那阔头矮马,倒是失了几分神采,也真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   一方铁甲,见敌军渐近,仍是鸦雀无声,寸步不移。公孙华领兵至前,“黎”字大旗便突然趁着那一阵关风,飒飒张扬,威风凛凛,要与那红白格旗,一较高下。还真是有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   少年抬头看了看日头,注视着前方的敌军,对公孙华道:“还有一刻钟。”   老人的胡子轻轻点了点,表示已经知晓,随后,便静静的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因为对面该来的人,还没有来。   他不动,其他的人也不动。   刑笙是他的得意门生,在他眼里,师父的决定从未出过错,不,或许只有一次。   赵可是军中老将,自然是大将不言,泰山崩于前而一步不退的。   公孙凤呢,比起敌人,他更“关心”眼前这个血脉相连却把他逐出家门的父亲。   当太阳爬到巳时,刑笙的嘴角,偷偷笑了,眼神中,更充满着一股强烈的渴望,仿佛那最好的对手,即将出现。   直到几声马蹄的足音落定,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没有什么值得期待之处,如果硬要说有,就是平淡的过分。   再睁开眼睛,那个头戴顶帽皮衣附甲的家伙终于来了。   “公孙大人,不,应该说是公孙将军,一别数载,想不到会在这再见啊。”   “难得挛鞮太子挂念,只是这世间之事,想不到的的确太多。”公孙华道。   十五年过去,挛鞮维昌并没有留过胡子,没有胡子的男人总会显得年轻点,而那细皮嫩肉的脸,更是鲜有皱纹。那个眯成缝的小眼睛更是一成不变,百万军中,还真就他的眼睛是最小的。不过这十五年的关外风沙,倒是削去了那份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沉静内敛。   挛鞮维昌笑道:“的确,有些事笨人十五年也不知道。”他笑起来本就很宽的眼角又翘上去很多,活脱脱一只精明的老狐狸。   “但是笨人总会得到答案。”公孙华道。   “那也要看那个笨人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挛鞮维昌道。   “那咱们不妨打个赌。”公孙华道。   “哦?”挛鞮维昌又笑道:“赌什么?”   “赌那个笨蛋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公孙华很平静,十分平静。   “好啊,我要是输了,我匈奴一族百年不入关一步。”挛鞮维昌笑着,他的笑仿佛要比公孙华的平静,更为高明。   “如果我输了,我甘给你当牛做马,唯命是从。”公孙华道。   “我赌你边关百年安宁,你却拿着点赌注,不显得寒酸吗?”挛鞮维昌道。   “因为我只有这条命,还是我自己的。”公孙华道。   “哦?不是这么说的吧,小王在关外可是不少耳闻公孙将军的手段啊。”挛鞮维昌道。   “就因为那些东西不是我的,所以我才去抢。”公孙华道。   “哈哈,好,那就看看这条命你能不能抢吧!”挛鞮维昌说罢,从旁一侧便跃出一骑,身高九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吹着露出来的鼻毛吼道:“我乃太子账下头领呼延卓,谁敢与我一战!”   众人对望一眼,边听身后一个虎啸之声道:“俺来!”   寻声望去,后方正有一个子剽悍家伙缓缓走来,左右旁人,无不敬畏,避出一条康庄大道。走近一看,这人确实高,但那驼峰更是大的离谱,甚至说是一座大山,要把那愚翁压垮。而他手中两个比西瓜还要大得多的流星锤,看上去更加威猛。   公孙凤细细一量,单是一锤,便怕是有百斤。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拳道:“大帅,三位将军,小卒于琢期,没什么本事,力气有的是,小卒恳请这一仗,让小卒一战,若是败了,愿受军法。”   公孙凤看了看主帅,又和刑笙确认了答案,跟老将军点了点头道:“好,这头阵就给你!打赢回来,凤某为阁下温酒。”   “小卒不敢,多谢大帅,三位将军!”说罢,提着两只百斤大锤便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马上的人高高在上的低了低眼大笑道:“哈哈哈,你们汉人是没人了么?怎么出来个罗子。”   罗锅也笑道:“我道是谁,不过是个塞外的蛮子,打你这样的,我一个罗锅儿就够了!”   “马都不会骑的兵,还是回娘胎练几年再来吧!”还没说完,那呼延卓两腿一震,鞍旁的一对开山大斧一抽,矮头马一嘶,便向正对面的“大山”撞去。   于琢期双脚一陷,流星锤一挂,腰身一沉,大掌一伸,缓缓推出是卯足了劲儿。   那蛮子一笑,斧也不动,单凭一马生生撞了过来。于琢期只觉得猛一受力,埋在土里的双脚硬生生被撞退一丈,整个人都要仰过去。哪知他身法一拧,手上一“卸”,一“带”,那马便不受控制得跑出十几步,马上的人呢?差点就被甩了出来。   一掌击毙那匹马,并不难,可要化解这一股子劲儿,那就难了。而做到不伤那矮头马一分一毫,更是难上加难。   此刻那马站稳脚跟,于琢期大笑道:“哈哈哈,不会骑马还学别人瞎骑,也不嫌丢人!”   那蛮子红了脸,大喝一声,掉头又来。于琢期眉头一皱,见那呼延卓不死心,又是推出一掌,这一掌推得更慢,更稳,隐隐夹带着风雷之声。就在将要接上马头的一瞬间,便见一道白光斩出,于琢期眼前白光一闪,那马已经是连翻带滚的飞出三丈开外。身后众人虽大多不明所以,但见敌人被打落了马,登时雷鼓阵阵,叫好不断!马上的人呢?已经稳稳的站在他的对面。   这一次,没马骑了。   这一次,谁也没有再做反应。   良久,呼延卓道了声“佩服。”   “哪里哪里。”于琢期道。   原来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于琢期单掌变勾,躲开一劈,背击斧面,再送上一股力,另一面就正正打在了马头上。   “你很厉害,但是我不会输。”说罢,呼延卓阔斧一亮,便道:“接招吧!”   “来吧!”话音一落,呼延卓便冲了过来。于琢期双锤一架,稳如泰山,等着这要开山的斧头。   眨眼间,双斧雪亮,已经展于面前。呼延卓一斧劈出横切中路,于琢期便大锤一迎,正当第二斧将要劈出,第一斧已经碰上,登时震得呼延卓手心发麻,心下只道硬碰硬绝难敌过。可这第二斧已经劈出,难以收回,流线一转便封上了最初迎上的一锤,正当罗锅儿要落另一锤时,另一斧也搭了上去,连消带打封了上去,足尖一点抽身而出。   呼延卓眼睛一咪,如荒原猎豹,闪身而动,一碰便走,游身而战,气势滂沱,如惊涛拍岸。可于琢期只守不攻,端的是严丝合缝。那岸,又怎能是一下两下就能拍平的呢?   游身而动本就极耗体力,眼见着一套路子即将耍完,呼延卓脑门子上的汗便更多了。   于琢期虽然舞着更重几十斤的流星锤,可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一招一式也都将力气用的恰到好处。   两军对持,最怕的就是急躁、冒进。急躁可能就会考虑不周,冒进可能就会漏出破绽。   呼延卓已经开始急躁,那么,离漏出破绽,就不远了。   这么闪进之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十招。   一斧挡下,流星锤一松正待变招,另一斧便绕上了他的手腕,眼见着若不松手,整个手掌便要被砍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撞上罗锅儿锤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丢下了斧子,立拳直上。虽说他的力气没于琢期的大,可如果这一拳在面门挨结实了,定然是一命呜呼。   于琢期是个罗锅儿,“铁板桥”之类的招数根本是难如登天,可就在这时,罗锅儿一拱。那一拳正正打在他那山一般的罗锅儿上。下一刻,他便再也无法打出第二拳。   流星锤已经死死打在了他的脊梁,一口鲜血飞溅,把这座山,也渲染得悲凉……   而这一口鲜血,也换来了“黎”字大旗下的欢呼、擂鼓、雀跃,用血换来的……   正是:   大醉不关风与月,   血色又染不归关   第二十九回   蛇矛吐信,二打匈奴阵   落日熔金,三打铁骨筋   风很冷,冷的刺骨。   为什么刺骨?   因为是关上的风。   为什么关上的风就刺骨?   因为有人死,有血。   谁的血?   仇人的血。   谁是仇人?   挛鞮维昌。   他为什么是仇人?   因为他杀了我们的同胞。   他为什么杀我们的同胞?   因为他想吞并黎国。   这么说公孙华是为了黎国而战?   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带兵?   因为他想赢挛鞮维昌。   赢了他有什么好处?   名望,权力,军心。   这些他早就有了。   那他为什么要带兵?   现在是我在问你。   ……   “公孙将军,这第二场就看你的了。”挛鞮维昌眯着眼对身旁的武将道。   “公孙”二字一出,少年便猛地晃过神来。   赵可一愣,忙看去身边的三人,一个面无表情是行尸走肉,一个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还有一个刚梦游回来,再望去对面,便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着话。   “是,末将定不辱使命!”说罢,一声马嘶,一跃而出。金甲闪闪,光芒耀世,铠甲虽然漂亮,可更漂亮的,便是那一杆枪尖上削金断玉的金刚石。相映之下,脸上的两道伤疤,更显得精神。“在下挛鞮太子帐下左将军公孙德诺,前来挑战,谁人敢来一战!”   “邢将军,可还拿得动丈八蛇矛?”   公孙凤正要喝出的“驾”字堵在嘴里,犹疑得看了看大帅的背影。   刑笙一笑,“大将军说笑了,要是拿不动,还站在这人,一定是个傻子。”   “你不是傻子?”   “也许曾经是,但至少现在不是。”   “很好,那你去吧。”   战马刚踏出几步,公孙华便又道:“把你身上的剑全给我解了。”   “啊?”刑笙掉头疑道。   大将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一眨不眨。   “好好好,解解解。”说罢,便把腰间一双佩剑丢给了身后的士卒。看了看已经闭着眼睛的大将。轻轻一笑,鞭马而出,宛若惊虹。   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少年看到的竟不再是那一双清爽的眼神。   红的,红的眼睛,红的,红的牙齿。齿间仿佛满是鲜血,而眼中更是殷红。期待、激动、疯狂,仿佛一个渴望鲜血的魔鬼。   强健的铁蹄踏出一片激昂的飞尘,吐信的毒蛇发出杀意的咆哮:“在下中军次将,前来领教!”   话音刚落,那一跃剽骑便到了公孙德诺面前,长矛一刺,中规中矩,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公孙德诺简单一仰便躲了过去。   也就在躲过这一矛的瞬,“礼”已见过。   两道白虹,皆是反手划弧,凶猛迅疾,在烟尘之中绽出一片火花,比那公孙德诺身上的闪闪金光更加耀眼。若是坐骑稍慢片刻,人便要变成两段。点点星火还未落地,两人已经掉了头。刑笙纵身一跃“旱地拔葱”,把那丈八蛇矛当空一甩,便抖出万千枪花,引人炫目,朵朵枪花均照在死门大穴,招式变幻,难破真假,俨然已经把《星芒决》练制化境。   公孙凤目不转睛,不住暗叹,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至于在哪见过,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公孙德诺眼前一亮只觉周身杀意,无处躲藏,原本想把他的战马击毙,却已经是自身难保。此时若是毙了那战马,自己也必将血溅五步。情急之下,金枪一转,往前一松,便在头顶辟出一条生路。长矛搭上,公孙德诺只觉得鸿毛之轻全不受力,刚意识到是虚晃一招,刑笙便已经借力一跃,落在马上,刺出一个“回马枪”。   就在一招穿胸之时,刑笙只听矛上一声金石,力道一阻,到了金甲之处,再难以蓄力。也正是这一阻,给了公孙德诺的枪柄正好迎上,丝毫不差。   长矛一回,马头再转。匈奴人的泱泱大军之中却是没有一个人有可疑的动作。分心一时,一朵金花已经到了面前,刑笙一惊,忙把长矛迎上。一阵枪戟之声,蛇矛之上已经是缺口斑斑,   那金枪一闪,身形一倒,贴在马上,“毒蛇吐信”飞枪而出。刑笙一挪,那一枪堪堪贴着铠甲而过,正要反击,公孙德诺再搭上金枪,一招“大漠孤烟”又是一个大圆。当此之时正胸之前的的确确落了个空门,可那杆枪势如破竹,就算是立时三刻毙了他,这一枪也绝难躲过,就算不死,也要躺在床上度过余生。   说时迟那时快,蛇矛一格,正正扛了下来,饶是如此,还是震得刑笙手心发麻。   枪势一缓又是一招“李广射石”,刑笙眉头一皱,灵光一现,身上一送,丈尾一甩……   再一看!   公孙德诺的金枪已然刺进了刑笙的左臂,若不是左掌一擒,整个膀子真要废掉。而那一杆蛇矛,自尾至前,生生穿了公孙德诺左肩的琵琶骨,就是大罗神仙,也绝难恢复从前的功力。   刑笙笑了笑道:“足下好功夫,不如,咱们和了,如何?”   公孙德诺一惊,心下只道:“没想到这汉人如此贪生怕死,眼下左肩再无法恢复,此时讲和,毫无疑问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当下也笑了笑,道了声好。   同是笑,公孙德诺的鬓角已经变得发亮,而刑笙呢,却是面不改色。   虽说已经讲了和,可沙场之上,两族之间,一举一动皆是关键。当下两人还是一动不动,可血确实不听话的一直往外冒。   刑笙笑道:“我们一起喊一二三,喊道三,就一起收手,怎么样?”   公孙德诺点了点头。   “一!”刑笙道。   “二!”两人异口同声。   喊道“三!”时,枪戟一同离开的最暖的温度。   二人紧着兵戈,小心翼翼得唤马退着步子,生怕再出什么变故。百步开外,两人才缓缓调了马头。   正当刑笙准备散了杀意,猛地一个机灵,长矛随意一挥,才放下了心。   决眦回头,公孙德诺虽然步履稳健,可已经巍巍战战,绝不可能打出那么准的暗器。在看对面那乌央乌央的人群,更是难以辨出。   刑笙眼睛一眯,加快了马蹄,留那一支梅花银针,伴着一缕晨风带起的黄沙,静静消失在无人在意的视线。   公孙华静静看着负伤的人缓缓走回,神情依旧是之前那样平静,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胜一平啊。”赵可看了看一旁的大将道:“既是这样,下面一场就算是平了,我们这一阵也算赢了。”   “只怕平不了啊。”刑笙走近道。   公孙华微微点了点头道:“先去后面上点金疮药吧。”   “这样真的合适吗大帅?”   “至少目前为止,还很合适。”公孙华道。   “也是。”说罢,刑笙便自顾自得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不禁握紧了大刀,在看对面时,挛鞮维昌已经手提方天画戟,一马在前,笑道:“这一场要是不拿下来,恐怕军心就要不稳了啊。不知公孙先生,公孙将军帐下,何人出战?”话音平和,相距数里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大帅,此人武功高强,军中只怕鲜有敌手……”   “怕什么?”公孙华转而对少年道:“怎么样?”   公孙凤道:“不知道。”   “试试就知道了。”公孙华道。   “这……”赵可道:“公孙将军,凤太原身居谋职,这上阵对战……”赵可又道:“自古谋死以智,武死以战,让凤太原去着实不妥。不如让末将前去,这把骨头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输给那黄毛小儿。”饶是老将军第一眼就看出来少年有些真功夫,可还是心下嘀咕。   公孙凤笑道:“难得公孙将军愿给末将这个立功的机会,还请老将军成全。”   老将军眉头不禁拧在一起,看了看公孙华,叹了口,无可奈何得答应了下来。   少年笑着,轻轻打了马,“长河落日”刀半空一转,抗在肩上。   “足下年纪轻轻,便来打着关键一仗,想必定然有过人本领。”挛鞮维昌道。   少年道:“在下只是初出茅庐,还要将军手下留情。”   “好说好说,只是沙场之上,生死难料,不过既然你是后生,那本将就先让你三招。”挛鞮维昌眯着眼睛笑着。   “那实在是要多谢将军了。”公孙凤礼数一作,大喝一声,提了大刀便策马而上。   高手过招,常常都要先等上一阵,为的,就是等对手先漏出破绽。这道理公孙凤也懂,但是他不敢等,他知道挛鞮维昌绝非善茬,也许等真的可以看破他的弱点,可他的冲劲,猛劲都将在等待之中被消磨。再者说既然已经让出三招,那招式之中探破虚实,亦是一种法子。   鎏金的波纹在朝阳下映出一片瑟瑟,刀刃之处更有一片大好红光,真可是名副其实,“长河落日”。   骏马飞奔,大刀一抹“云海翻波”,刀气汹涌,宛若层层巨浪,横削中路三处。挛鞮维昌静在马上,一时之间,左右不是,只听他大喝一声:“好!”缰绳一紧,□□用力,那宽头矮马陡得一扬前蹄,跃出五六丈高。公孙凤心下一惊,虽然也曾耳闻匈奴好马,可能有如此厉害,就不简简单单是马头精壮了,骑术也定是一流。   可高手比武就算是出乎意料,又哪有吃惊的功夫?当下少年右手一按,左手一托,刀锋一改正想使出“举火燎天”,可马势迅疾,要想击中已是不能,少年眉头一皱,招式一变,足踏马背又是“倒打一耙”。挛鞮维昌身形一倒,贴在马侧,不多不少,正好避开那一记夺命。待马落地,他又端端正正得骑在了上面,简直就像是带着马去做孩童的游戏。   挛鞮维昌笑道:“好功夫。”话到一半,刀却已经到了面前,红光闪闪,登时一片眩目。挛鞮维昌索性眼睛一闭,“铁板桥”往身后一仰,大看之下中规中矩,实际上极致腾挪已经尽数避开了公孙凤劈出的四四一十六刀快刀。转而下劈,那马居然早已自己退出几步,竟然也深谙套路招式。   刀尖接地,少年“一鹤冲天”,青云直上,落下之时,“力劈华山”,长刀流火,风雷轰鸣,真要把华山砍去一半!饶是挛鞮维昌骑术高明躲了过去,可那烈烈刀风还是让一边的脸颊刮的生疼。   一招过去又接一招,端得如钱塘江潮,气势恢宏,惊涛拍岸又绵绵不绝。可饶是刀影憧憧,挛鞮维昌腾挪闪躲,谈笑风声,只道:“足下好俊的功夫,在那儒臭之国岂非可惜?不如归我帐下,挛鞮维昌,必定周公吐哺,倒履相迎。”   公孙凤呢?他没有说话,也的确没有说话的功夫,而那一招比一招的狠劲儿,便是他的答复。   那太子殿下便也就声声“可惜”。   三招一过,方天画戟一抡,磕上“长河落日”,刺、挑、啄、勾登时易势,打的公孙凤鲜有反击的余地。   少年知道他武功高强,可完完全全没料到竟会被打到如此境地。   “长久下去必输无疑。”心念一转,当下牙根一咬,大刀一磕便以绵柔之劲缠了上去,纵身一跃便使出浑身解数踢出一路“佛山无影脚”,步影翻飞。挛鞮维昌一惊,饶是身法再好,还是生生挨了不少。   劲道刚弱,手上一搭,往回一送,只听“咔嚓”一声,公孙凤登时银牙一咬,冲着人头狠狠踢出一脚,挛鞮维昌一松,少年便重重跌出数米,一手死死封着左腿的穴道,一手撑着地勉强撑着。   太子爷眯着眼睛关切道:“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我下手太狠了,你没事吧?”   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那公孙凤的眼睛一定能把他千刀万剐。   无力,挣扎,失败……又把这个少年,带到那个被人踩在脚下,头破血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夜晚。也就是那个夜晚,他遇到了她。她没有像别人一样嘲笑他是个“小叫花子”,她没有像别人一样避之不及,更没有冲他丢石头,像砸一条狗一样把自己当做又脏又臭的畜生。反而像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给他最温暖的温度。   那光很弱,却永远不会消失。   他决定守护她,他发誓守护她,而他现在却只能再次像只狗一样,一只没人要的狗,被踩在脚底下……   正是:   长河落日黄昏早,   幸得明月能照人   第三十回   独唱空城,残兵一孤注   不奏悲歌,命途却何处   夜。   夜色很好,无风无雨,还有月亮。黄玉玲珑,虽然是透过层层浓云,却更为这个寒宫的主人添了几分神秘,饶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人。   没有路人,只是几个被上苍眷顾的孩子,做弄着被命运捉弄的小丑。对了,还有一条狗,还没长牙的狗,乞丐的狗。它的主人被踩在脚下的时候,它还是守在一旁。   笑。   很爽朗的笑,笑他们终于把一个饿了好几天的小乞丐踩在脚底下,直到那一双可以打出拳头的手满是鲜血,无力的挥着,像是在挠痒痒。   玉。   很古朴的玉,用高超的技法雕刻着一个没落家族的辉煌。可玉佩的主人,唯一可以保护小乞丐的人,已经再无法保护他——她死了。   现在玉佩在他们的手里,他追不回,抢不到,更没有人帮他。不过有条狗,狗在帮他。刚睁眼的奶狗,乖乖的躲在角落里,没有去拼命。没错,这已经是在帮他了。   至少,他还能感受到,有一个生命,一颗心跳,为他而跳,因他而活……   直到那一方手帕,带来一个家的温度……   没错,他发誓,发誓穷尽一切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家”。可他的一切,很可笑,他的一切都是那个女孩儿带来的。现在他要用她的东西去保护她,能不可笑吗?更可笑的是,他甚至什么都没做,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   但至少,废人也还是人,还有一条命。   少年强忍疼痛的牙齿就要被咬断,很好,至少他证明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活着就有命,就有可能,就有希望。   豆大的汗珠滋润着以血为饮,以肉为食的土地。掌心的流沙,随着握起的弧度拒绝着死亡的气息。   马上眯着眼睛的人,笑的更开心了。手中的长戟,闪耀起寒星的璀璨。下一刻,便如流星,砸了下来,势不可挡。   谁都看得出,这一刺,虽然不是朝着要害,却必然不会落空。   可现在必然以外的事情出现了,少年躲开了。一个残了腿的少年躲开了。但一个喘息还没有的时间,第二刺又来了。   飘飞的血液,宛如盛放的花火,绽放出诡异的美丽。   马背上的人还握着兵器,少年呢,还是趴在地上,不过是位置变了,血似乎也流的更多了一些,而口中咀嚼,满是殷红,最后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似是大雨滂沱的脸上,仰起骄傲的笑意。   “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现在,我要交些学费,以作答谢了。”那人笑着到。   没有一个士兵看清了这一刺从何而来,饶是在赵可眼中,也不过一点寒芒。可现在少年的另一条腿也废了,冰冷的温度,还在搅拌着血肉的驱壳。   很痛,就算是在一边看着也感觉要痛彻心扉。可偏偏公孙凤的嘴里一个字也不曾传到军阵之中,任生命如同这边塞黄沙的流逝。   公孙华耷拉着眼皮,轻轻吩咐着指令,似乎这也是不让眼泪落下来的一个办法。可无论作为主帅,或是作为父亲,他不能闭着眼睛,他必须见证这场他的兵,他的儿,打的这一场仗!   这一次,所有人也看见了,挛鞮维昌的右手已经是血肉模糊,透着森森白骨。而手上的肉,已经被公孙凤咬碎了嚼烂了咽在了肚子里。   当少年腿上几乎被戳出来一个透明的窟窿,那冰冷的铁块终于舍得离开了他的身体。谁也都知道,它的离开,只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的重逢,但不论是什么结果。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不是好的。   当公孙凤的眼前再亮起青色的光芒,他笑了。   “够了,这样就够了吧,威风过了,保护过了,现在可以放弃了。放弃吧,这样就不会再痛了……”   永恒的夜色在少年的眼前,缓缓,拉上了帷幕,然后,等待他的,将会是永恒的寂寞,孤独……   “小哥哥。”   “凤哥。”   “凤儿。”   “公子。”   ……   “儿子……”   切,谁他妈稀罕当你儿子!我可以死,没错。但至少,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我也……还不想死啊!   白鬼当空,快如电闪,眼看着就要把这个废人钉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就看公孙凤猛地击面而起,直入云霄,当真是动若雷霆,一时间掌风翻滚,带起黄沙茫茫十步之内是不见天日。   挛鞮维昌一惊,急忙闭上了眼睛,单掌撕开一片晴空。周身沙尘还未散去,蔚蔚天蓝之下便出现一个黑点,再一眨眼,便如同在那晴空之上开出了一个夜的窟窿,有趣的是,窟窿之中,还有几点星芒闪耀。   但是下一刻,你就不觉得有趣了。那不是星,是针,梅花针。   公孙凤从天而降,十指之间已经多出□□十根梅花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万。立时三刻,那几根一掰就弯的牛毛细针俨然化作天河之星,璀璨夺目。   饶是乍看之下暴雨梨花,每一根却都是认准了周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一百零八个穴位竟是尽在这五指之间,招式变幻又透着蓬莱《星芒决》的影子。   太子爷一笑,道了声“好!”手中一把方天画戟刺劈砍勾,便是寒光冲天“炎龙无双”。   “班门弄斧!”少年一喝,便搭上了那一杆长戟。只听一阵“叮叮当当”,少年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坠而下,在那沙地之上滚出几丈开外。   赵可一旁而观,不由得道:“够了……够了。”。   “哈哈哈哈!”就在赵可悲痛之时,便听公孙凤大笑四声!太子爷的坐骑也是应声而呼,马嘶之声更是响彻六军!   再一看,那阔头矮马双蹄一扬是狠狠把挛鞮维昌甩了出去。太子爷呢,一个简简单单的“鹞子翻身”便已经站立。   “功夫不错,若是再练个几年,挛鞮维昌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只可惜啊……”太子爷道   “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少年笑着说,即使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他还是笑着。   “可惜你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挛鞮维昌道。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现在就杀了我呢?”公孙凤笑道。话音刚落,那马似是商量好的,猛然噙出满嘴白沫,踢踏了两下,再不能动弹。   “你针上有毒。”挛鞮维昌道。   “哈哈,你运功试试不就知道了?”   挛鞮维昌笑道:“不管有没有毒,你今天都是要死的。”   “那就来吧。”少年笑着,忍痛一翻,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不再动弹,可嘴里还是不停笑着。   太子爷一笑,脚下不做动作,正想要提起兵刃乾坤一掷,便觉五内翻腾,眼前一黑是四肢乏力。转而喝道:“哎……公孙将军,你手下的兵不行了啊,这么有能耐的兵,杀了可真可惜。”   “人还我,这场算你赢!”公孙华喊道。   “爽快!”说罢,挛鞮维昌脚下一滑,眨眼的功夫便退入兵中,藏匿在那人山人海。   公孙华一个眼神,左右亲兵便迫不及待得奔了出去,迎接他们眼前这个最硬的汉子!欢喜之中,谁也没听到那风中的几声险些催命铜铃!   腿还是不能动,血还是在流,少年呢,还在笑,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越来越开心,原本清秀俊朗的脸,也笑出了不少皱纹。   “好,好啊。”赵可也笑了,自打匈奴来袭,他便再没有笑过,可现在他笑了,手上的一杆枪也攥得更紧,仿佛霸王举鼎一般,缓缓举过头顶,大喝道:“鸣鼓!”   一声令下,城防四周的百扇鼓锣零零散散得开始响了起来,每个人手中的鼓锤慢慢情不自禁得更加有力。   鼓点就像是雨,夏天的雨,陡然之间震耳欲聋,仿佛千军万马,铁蹄激荡,剑之所指,亦无往不胜。   士兵耳中,少年的笑声也渐渐变得激昂。左右亲兵小心翼翼得把他抬了回来,他一直在笑。   笑总是会让人变得振奋,变得有力量。他一直在笑,其他人看到那样胜利的喜悦,也跟着笑了起来。仿佛为了胜利,付出多大的牺牲都值得。   如果说悲伤会传染,那么快乐也会传染,一个人笑,然后有十个人笑,最后有一百个人笑。   现在六军将士,无一不笑,无一不想笑。匈奴人怕了,他们怕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赢!既然能赢,我们为什么不笑?赢了之后,就能扬名立万,就能光耀门楣,就能加官进爵!   数十万兵马的笑,在雁门关下回荡,在这个马革裹尸,有来鲜回的地方回荡。军心振奋,笑谈生死,那“百万大军”的匈奴,便如同芸芸众生,窥探着天神的威武。   软的怕硬的,但软的如果不要命了,硬的也会怕软的。匈奴人很硬,但面对这些不要命的家伙,也不由得犯了嘀咕。   少顷,彼方踏出一骑,高声道:“传挛鞮太子话:公孙将军帐下武威我们见识了,今日不分上下,咱们择日再战!”   公孙华静静喊道:“跟你们太子爷带话,承蒙赐教,择日定当重谢!”   一骑而返,匈奴的锣鼓便响了起来,大军也慢慢往后挪了开去。   公孙华和赵可对了个眼神,老将军便笑道:“鸣锣,响鼓!兄弟们,咱们送送他们!”   “好!”千千万万个好字,千千万万张嘴,千千万万颗心。   沮丧的旅人挺起了脊梁,哭丧的面庞扬起了笑容。   待匈奴人慢慢变小,公孙华也起了手势,锣鼓一改,收了六军。   也就在雁门关上众营雀跃之时,有一个营帐却是出奇的安静,不,寂静。   谁的营帐——公孙凤的营帐。   他还在笑着,可自打这个帐子落下,便再也没有他笑出的声音。   比拇指还粗的眉毛拧成了成两块方糖,不惑之年的军医抱怨道:“真是的,一个个都不拿自己的命当命。”转而又道:“不过也算是条汉子了。”说罢,五指一拂,便除了一身战甲,又比划了三两下,已经封了周身穴道。一包药粉灌下,郎中手里便已经多了把镊子,添了口剪刀。满是青筋的手轻轻把剪刀贴在衣料边缘,眨眼的功夫便除去了伤口的障碍。随后,镊子轻取,一举一动,便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再也快上不得!   眼瞅着日头快升到头顶,这个帐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饶是今天犒赏三军,饭菜飘香,可就连门上守兵也是一动不动。   不同的是现在又多了一个帐子,也是一模一样——“中军帐”   三军巡后,两位大将便关在帐里。公孙华披风一解,便挂在一旁。   赵可道:“那边还没消息,看来伤的不轻啊。”   “他能活着就不错了。”公孙华道。   “不过……挛鞮维昌应该并没有中毒。”赵可道。   “怎么说?”公孙华道。   “那小子招数虽然略有狠辣,可一招一式皆是中正非常,不像是会使毒的。那匹马方才我也找人验了,没毒。”赵可又道:“况且若是真中了那种验了验不出来的奇毒,现在我们也不会在这儿喝茶了吧。”   “这么说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啊。”公孙华笑了笑道。   赵可笑道:“谁说不是呢,就这么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能吓退挛鞮维昌那只老狐狸。不过也真是他运气了。”   “是啊,可在战场上,运气可是很重要的。它往往比一个苦心布局的计划,还要重要。这点,想必赵老将军要比在□□会更深啊。”公孙华道。   “谁说不是呢,要是运气不好,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呢。”说罢,赵可的眉毛已经落了下来,“不去看看他吗?”   “我看他作甚?”公孙华道。   “他毕竟是对阵受伤,又是参将功臣……”赵可道。   “我肯同意挛鞮维昌胜,已经是给足了他照顾,况且,即使退一万步,用他的一条命,换三军士气。”这个“老人”很平静,即使所有的猜想线索都印证着他所期望的实事,可现在,他竟像是个事不关己,无血无泪的冰人,对着赵可凝重的眼睛吐出最后一个字。   “值。”   说到底,猜想,终究只是猜想,感情,也终是抵不过岁月么……   铁骨为骨终将断,   真情作情总奈何   第三十一回   黑白无常,观音不念情   万人杀阵,公孙却留命   “叮铃~”……   黑与白的颜色融合在一片混沌,薄烟袅袅之中。空旷的原野便如死亡一般,一望无际。只有几个简单的石头与之相伴,却再少了影子的孤单。   勾魂的银铃渐行渐近,命运的锁链悄悄勒紧,当生死薄上的朱砂落下,似乎千百年来,从未有活到五更天的人物。   “你们来做什么?”   “索命。”   “你们是谁。”   “黑白无常。”   ……   黑白无常当然是索命的,可是,似乎这个人还不想死。也是,世间往往很少有想死的人,除非他已经感觉生不如死,但生不如死的人,大多也会有牵挂,也会有执念。   人的执念,往往是最可怕的东西,比死亡,还要可怕。   可是,人终究打不过鬼,但是观音可以。   所以,现在观音来了,还带着金童玉女。只是这位观音似乎早已厌烦了一袭白衣,所以,她换了身衣服,灰色的衣服。但她似乎也不想为人所知,于是,她又戴了顶斗笠。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恳请二位高抬贵手。”这观音话语一出,音声温婉,便叫人想起那诗中江南,红袖翠裳。   白衣道:“小尼姑音声可人,想必也容貌也是极好,这深更半夜莫不是菩提寂寞,且等咱们哥俩杀了这小子,再陪你乐呵乐呵!”说罢,黑白二人已经身法腾挪,箭一般朝那人射去。   可刚一动,便觉身后恶寒。眼角一回,菩萨的玉手马上便要落在两人琵琶骨上,到时就算是有再好的武功,也要付诸东流。   当下两人拧腰错步,不约而同,一个“鹞子翻身”便落在枯树之上。   菩萨呢?还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刹那间的杀手,只是两人的错觉。白衣道:“大哥,看来这小尼姑当真寂寞的紧,不然咱们先陪陪她。”   “好。”   “找死。”   说罢,勾魂铃一出,阳命锁一甩。登时,漫天杀机,寒光一片当头就要罩了下来。可就在菩萨命悬一线之时,那铃那锁,便丢了魂儿似得落在了地上。   观音还在那一动不动,不同的是手中已经多了把匕首——为出鞘的匕首。可黑白无常却是已经飞出三丈,口眼歪斜是一命呜呼。   匕首上有没有血不知道,可那双布鞋的鞋底已经多了几点红色的印记。菩萨双手一合,道了声“阿弥陀佛。”   “敢问女侠如何称呼?”那人道。   可菩萨眼中,似乎早已没了他这个人。低头对着两个孩子轻轻道:“坏人被打败了,我们走吧。”   “嗯。”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说罢,便一同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个为野兔包扎的人,和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音色……   夜,总是宁静的,可今晚,似乎总也不会安生。尤其是那山岳之中与树影化作一体的人们,更是显得繁忙。   简陋的帐下,一个声音轻轻道:“怎么样?”   医官轻轻摇了摇头到:“请恕老臣无能,太子爷的脉象平稳非常,比正常人还要强健几分……恕老臣直言,太子爷并未中毒。”   “不可能。”挛鞮维昌道。“想不到你家世代行医,竟也把不出是何奇毒。”   “太子爷,会不会是那公孙小子使的诈?”一旁胡须大把的谋士道。   “使诈?你错了……”挛鞮维昌道,“本王早就派人打探过黎国所有四品以上官员家世背景,武官而言,那怕就是个百夫长也记录在册。可以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祖宗十八代是谁,本王都知道他们祖宗十八代是谁生的。唯独一人。”   “就是那姓公孙的小儿?”一旁矮若侏儒的小儿道。   “不错。”挛鞮维昌道。   “公孙凤,公孙华……”那侏儒喃喃自语,猛地一惊道:“莫不成他就是当年那小子,公孙华的亲儿子?”   “公孙华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就算他再铁石心肠,十五年后的今天,要是知道他那个宝贝儿子还在世,就算再大的屈辱也不会把他送到战场上的。更别说被我生生打断了双腿还无动于衷,至今都还没去看过一眼。”挛鞮维昌道。   “许是他也根本不知道这小子的身世呢?”大胡子道。   “那本王就更有可能是中了毒了。”挛鞮维昌道。   “这……”大胡子道。   “笨蛋,你还想不明白吗?”那侏儒道:“公孙华现在在黎国可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在他自己地盘上还摸不清底细的人,必是非常之人。”   “也就说必会以非常之手段。你是这个意思吧?”大胡子道。   “就是这样。”侏儒道。   “若真是如此,那公孙老儿今夜岂非要大举进攻?”大胡子道。   挛鞮维昌笑了笑道:“鲁尔多,如果你的对手已经身中剧毒,你是在他刚中毒的时候杀他,还是快要毒发的时候再杀他?”   “自然是快要毒发的时候,那时,只要一根手指便已足够。”大胡子道。   “所以我现在还没死,他怎么会大举进攻呢?不过……”挛鞮维昌道。   “恳请太子爷明示。”大胡子道。   “本王问你,若是你想让你中了毒的对手早些死,你会怎么做?”挛鞮维昌道。   “太子爷的意思是今晚会有刺客?”大胡子道。   “不错。”挛鞮维昌道。   “太子爷果然思虑周全。”那侏儒刚想点头,陡然便觉不妙。   “出战!”挛鞮维昌大喝道。   哪知话音还没落,帐外便是光芒冲天!   “着火了!”   “救火啊!”   “啊!”   立时百万人大呼,百万马嘶,百万狗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万齐作;又夹百万求救声,曳帐许许声,泼水声。陋帐而出,只见无极墨夜,火烧彤云,火星如河。   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   挛鞮维昌眉头一皱,片刻便大笑道:“哈哈哈,来的好,来的好!”   大胡子和小侏儒看着挛鞮维昌一愣,皆是一头雾水。正想请君示下,只听头顶之上“嗤嗤”不断。腾挪闪躲之下,大胡子披风一抖“咧咧”作响,五步之内竟是一只火箭也未落下!那小侏儒更是一绝,脚下一踏便多了个窟窿,往里一钻真个“土行孙”的本事。   饶是烈火燎营,火海茫茫,却看挛鞮维昌运气三转道:“方圆阵起,撤!”方天画戟在手,暗语相示,排兵布阵,士卒有序,全然没了方才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任人宰割的样子。也难怪兵法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了。   这句话,挛鞮维昌知道,公孙华也知道,甚至每一个读过兵书的人都知道。但是行军打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也难说的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是下一刻,总会知道的。当鲜血挥洒在这黄沙瘠地,土地便会记得他们的英勇,他们的生命。当然,也只是记得这些罢了,至于他们是谁,又叫什么,什么身份,便成了再无人知晓的孤魂。   即使是他们的主帅,即使是挛鞮维昌或是公孙华的血洒满雁门,也再不会有人识得。但至少这一刻,他们还识得,这一片火海之中的殷红,有那一分,是他所留下。   “太子爷!”两人异口同声道。   当冰冷的铁片与活人的温度相遇,仿佛久别的恋人紧紧相拥,把黄色的沙土变得比火焰,更加壮丽。   没有人认得这一片血海是怎样的百川东流,但这一刻,大胡子和小侏儒都看到了挛鞮维昌这个太子爷的鲜血。饶是二人出手再快,还是未能拦下,甚至于说,毫无反击之力。正当他们想将其拿下,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医官足尖轻点,便飞出五六丈高,身法诡秘竟是一支火箭也未擦身。衣袖一震便换又了张花脸,消失于夜色之中,若不是生命的流逝,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原来,我的血,也是红的……”本就是一线之天的眼睛,又笑了起来,眼角一弯,眉梢一抬,眼睛,似乎也再看不到别的东西,但,已经见识过巫山云雨,有谁,还会再留恋天边那一抹红霞呢?“哈哈,哈哈……”他这么笑着,开心着,而声音,也是那么爽朗,全没了阵前那浓云般的诡谲……   生命,总会枯竭,笑呢?即使可以停在那一刻的欢愉,声音,却还是一点,一点的落下……   当挛鞮维昌的眼皮落下,墨色,便将他整个生命吞没,如同无尽之海,再无声息。任旁人哭喊,烈火灼身,终留在那一片寂静……   一人生死,千万人生死。无论谁倒了下去,这场仗,还是要打下去,直到,有一方认输,或是……再没有人活下来。   鲁尔多牙根一咬,令旗一扬,怒道:“锋矢阵,突围,撤!”   一声令下,百万士卒,行而有序,当真如离弦之箭,难当其势。也终归射穿了,那一道火海炼狱……   当此之时,连绵山隘,亦竖起一旗,打出三支响箭,便再无做追赶,夜缒而行的人们,总算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了……   然而当前锋归来,六军营帐,却是灯火通明。对于数月败退,死守雁门的大小将士而言,他们需要一场胜仗,振奋军心,重整旗鼓。没有任何一个踏上战场的将士不希望赢,这场胜利,他们守了三个月,用无数鲜血残肢,破甲身体死死守了三个月,现在他们终于守来了渴望已久的胜利,为什么不欢呼雀跃呢?   若不是中军大营勒令灭灯换防,整休营帐,怕是天明也不会停歇。   大营帐下,炭火烧的通红,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老人加了件披风,轻轻在地图上纵横谋划。   帐门一起,刑笙和赵可便挂着笑意乐呵呵得走了进来,异口同声道:“公孙将军!”   “回来啦,坐吧。”老人道。   “是。”说罢,两人便一左一右得围坐在炭火旁烤起手来,案上呢,早已温了酒,切了肉。   “夜袭不比白天,不过到底总归是打了胜仗,聊作庆祝。”老人道。此刻,他还是无悲无喜,一如白天那般平静。眉头紧锁,眼角皱纹,再加上毫无生气的长胡。倒是显得比赵可,还要年迈许多。   两人呢?也都不以为意,见怪不怪了。   刑笙道:“战果还算不错,依大帅言,匈奴粮草十去其六,营帐烧了大半,他们逃时匆忙,所携物资,亦是甚少。”   “死伤呢?”公孙华道。   “弓箭手折了五十有六,伤者不足二百。”刑笙饮了口酒又道:“依您所言,马匹尽杀,敌死不足百人……对了对了,探子来报,挛鞮维昌已遭刺杀,当时难以指挥六军,下令的,也是他身旁的右将军鲁尔多。”   “不错。”公孙华道。   赵可不解道:“公孙兄,在下有一不解,为何只断物资,不斩敌首呢?”   “赵兄,一碗饭,可以让一个人吃饱,能让三个人吃饱吗?”老人道。   赵可赞道:“妙啊!匈奴战线超长,物资运送必然是迟缓,到时粮草不足必定军心不稳,到时纵使百万之师,也定然要土崩瓦解,我军,亦可攻其疲乏。”   “不止呢~”刑笙道:“这一仗下来,咱们所掠粮草物资,足可充以装备,明儿个一早,让六军将士都吃上肉!”   “刑笙,立刻回书,本月物资供应,前线减半,屯粮、械,于河南,调三万精兵严守。”老人道。   “好好好~先让我把这口酒喝完,喝完~”刑笙一声懒散,公孙华呢,也没有再说什么。   “公孙兄,如此命令,会不会过于谨慎?”赵可道。   “我们刚从匈奴那得来粮草马匹,可补不足。再者说,一个吃着芝麻大饼的,看着一个吃着半个窝头的,也许平时吃一个大饼吃不饱,可现在,一定会感觉很饱的。况且,若是一个人吃的太饱,那也容易生出别的心思。”公孙华道。   赵可一听,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寒风催着一地白霜,睡梦的寒鸦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抱怨着凉夜不解人情。那两盏残灯,也敌不过这更深露重。现在,大营的灯也熄了,   灯,熄了,人,却能睡吗,又,睡得着吗?   星火连营照寒夜,   凯歌高奏梦长安   第三十二回   丹凤折翼,泪把心事看   信徒焚香,翘首盼人归   忙碌的夜终于安静,营旁更火也不由得打起了呼噜。   第一次感受到光时,有一个熟悉的味道,有一张熟悉的面容,有一分熟悉的温度。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再迎接光明时,太阳已经照的老高。   一旁的医官捻着胡子道:“将军总算是醒了。”   “我……”   话还没说完,粗眉毛便示意他禁声,搭上了他的脉门,轻轻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道:“不错,不错……”对上那满是疑虑的眼睛,医官又道:“命保住了,好好休养些时日便可。”   少年笑道:“多谢先生!”可身体刚想动弹便是痛苦不堪,猛然失力,瘫在床上。   “别乱动啊。”粗眉毛道:“命是保住了没错,可……”   公孙凤眉头一皱,转而笑道:“先生但说无妨。”   “命是保住了,可将军双腿只怕……只怕再没法子复原了。”医官道。   “先生的意思是……”   “怕是要终生拄拐了……”   “什么!”少年情绪一动,身上便又猛疼上几分,登时咬紧了牙关。心道:“冷静,冷静,公孙凤,事已至此,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况,冷静,冷静……”   “恕在下直言,将军您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能把命吊回来,着实万幸。”粗眉毛道。   少年深吸了口气,笑道:“多谢先生。还未请教……”   “哦,在下赵行,总司军中医官。”粗眉毛道。   “先生与赵将军……”少年道。   粗眉毛笑了笑道:“大人英明,实不相瞒,赵将军正是家中老大。”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道:“果然是打虎亲兄弟。赵先生医术当真是高明啊。”   “哪里哪里,将军过奖了。”粗眉毛道。   “不知当下战局是否有变?”少年道。   “将军有所不知,您倒下当晚,大帅便令家兄及刑将军夜袭敌军大营,大获全胜。至于细节,下官片刻未离将军,也是道听途说,叫将军见笑了。”赵行道。   “哪里哪里,先生尽心医我,已是感激不尽,救命之情,没齿难忘。”少年道,“往后日子,看来要常劳烦先生了。”   “不敢不敢,将军有何要求,但说无妨。”赵行一拍脑门,转身取了封书信,送于少年道:“昨日夜里有一守卫传了封信笺过来。上书将军亲启……”   少年见火漆完好无损,心念一转,轻轻吐了口气,那信便凭空而起,落在枕边。转而道:“多谢先生,在下有些累了。”   “既是如此那下官先行告退。”说罢,粗眉毛拱手一揖。   公孙凤笑着点了点头道:“先生走好。”   粗眉毛刚跨出帐门,便转身道:“将军左右皆有守兵,切勿勉强。”   “在下知道。”少年笑道。   “乱动的话可能会终生难行。”   公孙凤心里一“咯噔”,道:“在下谨遵先生嘱咐。”   .见帐门落下,饶是浑身疼痛难忍,少年果然还是折腾着手嘴并用拆了信笺。   薄如命途得纸上,规规矩矩得用蝇头小楷写下三两行字:   子寻子觅跟我走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们。自此以后,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望君珍重。XXXX,勿念。   沈随月笔。   勿念之前,一片墨迹,只能看出四字一句,却怎么也看不清,那是什么字了。便如人心一般,再也难辨。   笔下千钧,执笔之时,落笔之处,必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可墨到后处,却有些模糊……   书信看罢,少年终于轻轻闭上了眼睛,可不消片刻,又轻轻睁了开来。偏着头,舌头用力顶出,绝笔之处,只觉得,咸咸的……   “恩恩怨怨,恩恩怨怨怨,恩恩怨怨……”落墨眉下,微微的涟漪映着帐顶的颜色,苍白唇中,心心念念,良久,饶是全身刻骨,还是咧着嘴巴,发出笑的声音,可枕边不知何时,却已经湿润……   “哎,怎么回事儿啊?”   “不知道啊,许是将军知道咱们昨晚打了胜仗,替咱们高兴吧。”   “期初将军来的时候,看他是个弱冠小儿咱心里头那个不服气啊!不过比武下来,真算是服了。”   “那是,生生被废了两条腿还能退了挛鞮维昌,真是个爷们儿!”   左右路过的士兵私语道。   不过,中军大帐百步之内,与之相比,当真是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的清清楚楚!能守中军帐的,也必定是死亦无惧的忠烈之士。   公孙华还是在对着地图,可脸色却是白的可怕,就连唇色也竟似白蜡一般。   虽说脸色难看,可登萍度水的步子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帐帘一起,人便走了进来。   公孙华没有回头,只是将五指伸出比划了一下,那人便知了吩咐,退了下去。可前脚一走,后脚赵可便又来了。   饶是鬓发花白,却为大捷之喜显得神采奕奕,笑道;“公孙兄,令都传下去了,闭门休养,逾令擅战者,斩,同伍杖之。”   “现在他们退到白草口了吧。”公孙华道。   “不错。”赵可道。   “之前打头阵的那个罗锅儿叫什么来着?”老人道。   “于琢期?”赵可道。   “他不是刚被越级升为千夫长吗?让他再去立个功,调调士气吧。”公孙华道。   “公孙兄的意思是……”   公孙华轻轻点了点图上山脚,轻轻道:“今日正午,放火烧山,点着了就跑,恋战逗留,贪功冒进者,军法处置。”   “公孙兄,正午,似是不太妥吧。”赵可道。   “怎么讲。”公孙华道。   “正午日虽烈,有助火势,可人精神头儿也要好些,何不午后人困,再行扰之?”赵可道。   “不错,赵兄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只是多吃了两年白饭罢了,教公孙兄见笑了。既是如此,那兄弟让他们传令下去了。”赵可道。   公孙华有气无力得点了点头,又惹老赵道:“公孙兄切莫心急,该休息的,还是要休息休息。”   老人冷冷道:“对手是他,片刻也大意不得。”   赵可本就满额的皱纹,这下一皱就像是树皮一般,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帐门再合上的时候,公孙华猛地一阵晕眩,饶是不甘,还是慢慢坐了下来……   当眼前被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冥冥之中,一双会笑的眼睛嘲弄着他的愚昧,转而,又化作至死不渝的爱怜……   “告诉我真相是什么?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在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脑中的轰鸣疯狂地扭曲着清晰的条理,吞噬着残存的理智,和仅留的一丝丝温情……   如果说有什么可以撰写出最荡气回肠的故事,那一定是爱情;如果说有什么可以把原本索然无味的生活变得风起云涌,那一定是爱情;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让最聪明的人变得愚笨,那也一定是爱情。   似乎千百年来,执笔之人最喜欢的,也是爱情。亦或许百年之后,也会有一个人,用他的笔,把这一段故事挽留吧……   可爱情,却也是最伤人的,更奇妙的是,被伤的人,常常也会觉得快乐,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现在,司空府的伤心人,正跪在神薙前,双手合十,做最虔诚的祈祷。   少一些魅惑,多一些虔诚,现在的她,就像是天之尽,海之角,那苦苦等待良人归来的一块磐石。   原本宽敞的房间,渐渐熏得人喘不上气,那一双白璧无瑕的双腿也慢慢没了知觉……   “夫人……”   “进来吧。”   婢女缓缓带上房门,也跪坐在前道;“夫人,好消息,线报来言,大人首战告捷。”   如坐枯禅信女终于睁开了双眼,鼻子一酸,涌出两滴喜悦与激动的温度,喃喃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婢女眉头轻镞,小心翼翼得唤了声“夫人……”   “檀儿,命人把家里打扫打扫,没准儿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是,夫人心系老爷,老爷若是知晓,必定是高兴的紧。”   “是吗……”向上的嘴角慢慢落下,不自觉得吐出一句“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葱根小手一抬,檀儿便马上搭了过去,慢慢搀着她,一步一步,挪出了屋子。只留下神薙前那三支馨香,向上天祷告着亡人的心愿……   当久居昏暗的眼睛再次仰望太阳的光芒,只觉得一阵目眩,脚下踉跄,若不是身旁的婢子服侍的周到定是要出丑的。   “夫人小心。”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道:“不碍的,云儿呢?”   “公子他……”   “哎……派个人去接他吧。对了,把那姑娘,也一道接来吧。”   “是。”   “走吧,先扶我回房吧。”   “嗯。”   檀儿的话很少,懂事的婢女本就不会太多话,主子走一步,她们便知道要去哪里。很显然,她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走到卧房门前,檀儿便退了下去,饶是公孙夫人还未站稳,还是自己一个人慢慢走了进去。这间房子之于她,便如同公孙华的密室。   每次回房,她总是很开心,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糖人儿。   可偏偏当她想笑时,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案上压了张醒目的字条。拿过一看,脸上的怒容陡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张冷若冰霜,毫无表情的模样。纤纤玉手轻轻把字条揉成一团,丹唇轻起,咀嚼之后,便毅然咽了下去,也引来一阵轻咳。平静之后,便又闻到一分怪异,衣橱一开,最心爱的那件红袖金丝鸾凰裙赫然沾着肮脏的污渍!   饶是竭力镇定,齿间还是“咯咯”作响,紧握的拳心也慢慢渗出一丝妖艳的颜色……   而胭脂深处,一个身着麻衣毫不起眼的婢子,也饶了公孙云这个大爷的雅兴。   “公子,夫人吩咐奴家接您与青鸾姑娘回府。”   少年半搭酒坛半执棋的手突然停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香肩半露得妙人便道:“姑娘急忙过来,想是累了,若不嫌弃,先坐下喝粗杯。待公子这盘棋下完,我们跟你回去便是了。”   “多谢姑娘好意,奴家在这候着就行了。”这话说完,女孩儿便老老实实得一动不动。若是个男人,不说美人暗送秋波,单是馨香一片,琵琶遮面,若不心痒,那真算是有毛病了。   少年呢?一听说是母亲的话,手下也乱了方寸,白白废了一片大好局势。   “你输了哦,答应我的,可不许反悔。”妙人星眸一眨,娇笑道。   “罢了罢了,你赢了就是了,再说,我在你这输的,也不差这一局。”说罢,少年提着酒坛一饮而尽。起身便道:“走吧。”   青鸾笑着点了点头,抽了支玉簪把长发随便一挽,便往门口走去。   “不换身衣服吗?”少年道。   青鸾笑道:“不用了。”   小丫鬟躬身一引,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轿子。   大轿一落,司空府便到了。公孙云一下来,便启了青鸾的轿帘,把她引了下来。   “怕么?”公孙云道。   “你猜?”青鸾笑道,眉眼灵动,就像是初春的百灵。   少年也笑了笑,十指一扣,两人便走了进去。   公孙夫人呢?早就坐在主位上静静等着她的宝贝儿子回来。   公孙云一踏过门槛,便恭恭敬敬得做了礼道:“娘,孩儿回来了。”转而拉过青鸾道:“娘,这位就是青鸾姑娘,本名阮嬗,嬗儿,这是我娘。”   妙人一惊,躬身一礼道:“久闻夫人大名,得此一见,三生有幸。”   公孙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坐吧。”   青鸾一身瑟瑟水衫,除了乌发上的一支玉簪,便没有再多修饰,身姿玲珑,曲线曼妙,二八年华,足称得上是个绝色美女。可与公孙夫人相比,还是相形见绌,而那一份知性,更添了几分韵味,如同陈年佳酿,甚是醉人。   “来人,看茶。”主人道,说罢,便对爱子嗔道:“云儿,这些日子玩够了吗?”   少年不由得低了头道:“娘……”   公孙夫人笑道:“阮姑娘,这些日子云儿在你那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请姑娘见谅。”   妙人也不否定,只道“公孙公子文武双全,温良恭俭,青鸾能认识公子谦谦,实是荣幸,怎么能说麻烦。”   她这一夸,当真是夸到了点子上,无论何时,夸一人所爱,一定比夸那个人好得多。   公孙云一听,心头便是一热,可转念一想,隐隐生出一丝寒意。   “敢问姑娘祖籍何处呢?”   青鸾笑道:“奴家原是湘潭人家,年幼贪玩,遇了恶人,几经拐卖,最后……”   公孙夫人叹了口道:“哎……阮姑娘命途多舛,实在可怜。”   阮嬗摇了摇头否定道:“若是非如此不可,方能遇见公孙公子,若能重头来过,奴家,愿遭此劫。”   “哦?”妇人笑道:“为什么呢?”   语落,公孙云的心霎时加了速度,母亲所问,又何尝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四下宁静,胸中之声,更是清晰可闻。眼角微斜,把余光看去,阮嬗正襟危坐,一双灵动的眼睛不偏不倚,正对着母亲的视线。   “我爱他。”   正是:   青鸾波光鉴心迹,   比目可否共双栖   第三十三回   山门红叶,作伴埋忠骨   隘口白草,为邻见人情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千万片,枫入雁门皆不见。且把英雄都问遍,雁门一行,最是离歌一曲,徒留万般怨。   侧卧病榻寒风来,就是这火红正午,也要透骨连连。再来上几声伤痛抱怨,百里营帐,便更添上几分萧索。   而马背上的民族,向来豪放,这一点凉薄又算得了什么?   可不管是哪个民族,人们心中的愿,大多都是相同。尤其是别家许久,生啃干粮后,就更是想念家中老母弱妻做的那一碗清汤小面。   可就是这么个愿望,古来征战,却让它遥不可及。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千千万万的人总会忘了下一句是“只是未到伤心处。”若是到了伤心处,再铁的男儿,也是要动一动那不争气的泪目。   挛鞮维昌现在卧榻垂泪,自从躺在了这张床上便再也没动一下,若不是这一行落迹,谁都会以为已经是去找阎王爷报道了吧。   可挛鞮维昌的伤心处是什么,从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人见到他哭,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哭。他是太子,可在百万军中,他更是主帅。主帅昏迷不醒,换了营中谁人,都是要犯个嘀咕的。   鲁尔多这个右将军现在,下瞒六军,上顾太子,也真是忙昏了头。幸而那个矮冬瓜做的事很少是错的,不然现在顶在他脑门子上的小事小情一定能让他的头磨得锃明瓦亮。饶是如此,入秋之际,那个粗犷的脑门儿上还是生出了一条条溪流。   “将军,丘林先生到。”   “丘林思契?”鲁尔多喃喃道,“请。”   “是!”   帐门一启,那矮冬瓜便一摇一摆得走了进来,活像只散步的鸭子。   “怎么样了。”姓丘林的道,说罢,便随便一蹦,坐在了案上。   “哎呦。”鲁尔多叹了口气,偷偷使了个眼神,又道:“咱们接下来改怎么办,我听听你怎么想的。”   “姓公孙的一来就出这么多乱子,若是贸然出手,咱们未必讨得了好处。不过幸好咱们死伤不多,只要后续粮草没问题,还是有个把月的时间。以我之见,还是以守为攻,从长计议的好。”   鲁尔多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调了一部分人回去看着粮草线路,防着出岔子。”   矮冬瓜咋舌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鲁尔多道。   “我总感觉白草口有些不太舒服。”   鲁尔多笑道:“有什么不舒服的,这白草口虽然比不上雁门关,不过算得上险要之处,况且四周多林,便于隐藏,更妙的是林子跟咱们营帐相隔甚远,就是公孙华放火烧山,也烧不到咱们头上。”   “就是因为这样的才觉得不舒服。”丘林思契又道:“鲁尔多,你想,放着这么好的一处退路他公孙华能不知道吗?他居然毫不设防得让咱们退到这,太顺利了。”   鲁尔多皱了皱眉道:“你多想了吧,若论军势,虽然是他公孙华讨了些便宜重振旗鼓,可咱们还是坐拥百万大军,防线也绝对称得上严密,况且咱们打小哪个不是马背上过来的,单是以一敌一,咱们岂会输给那闭门不出的书呆子?我听闻他公孙华笼络了些所谓的高手,可高手再多,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他高手能有多少?他若真是有把握,现在早就乘胜追击门外叫阵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丘林思契顿了顿,把玩着棋盘上的棋子道:“我总感觉当了别人的提线木偶,也许那个是他,也许……”棋子一抛,在楚河汉界之间落下一阵声响“是我多想了吧。”   鲁尔多笑道:“别整天神经兮兮的,你那心思太重,本来就压得人长不高了。”这话更说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短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剑身银白,薄而精巧,倒像是女人使得。可在丘林思契手上却是大小正好。“你再说一遍试试啊,右将军。”   “我认输,不说了还不成啊。”鲁尔多讨饶道。   银光一转,丘林思契就像是戏法一般,把那短剑变的无影无踪。“黎国这两年国力日渐衰弱,他公孙华能领这么多兵,其余关卡一定守备薄弱,你不妨调一队精兵去试试。”   “围魏救赵?”鲁尔多道。   “想得美,雁门至关,能失三城而不可失其一。”丘林思契说罢,转身便大步走出了营帐。   “知道了~”鲁尔多道。虽说笑着,可那皮糙肉厚的脖子上,还是透出一线殷红。“这家伙……”   “来人,叫格尔诺。”鲁尔多喝到。   “是,将军!”   杯里的茶还没凉,一身劲装单臂在外的中年人便上步做礼道:“将军。”   “你带五万精兵分十队从不同路线轻装快马,直奔石陉关,夜中突袭。切记,务必要快,打他个措手不及。”   “末将领命!”说罢,便接过令符,正要离去,右将军又道:“若是一击不成,全给我撤回来!”   “是!”说罢,来人便匆匆离去。   放下一块石头,右将军悄悄松了口气,鼻间猛然传来阵阵饭香,笑道“开饭喽~”说罢,便大步出了营帐,在看手下士卒,个个都是手捧干粮一碗稀粥,登时便觉不妙!   大步登楼,放眼一望,好嘛!黎军城外,几队人马正高架炉灶,生火做饭,感情这香味儿不是自家锅里传出来的,上将饶是如此,更别说手底下的兵了。鲁尔多牙根一痒,还是按下了情绪。转念一想,登时是嚎啕大哭,好家伙,这哭声,只怕三里地外也能听见!   左右士卒一见,登时慌了神,忙上前争相要扶这位八尺大汉。可鲁尔多双手乱摆,两脚乱踢,谁也不让近前,就像个耍赖的孩子。嘴里呢,还念念有词道:“马儿啊马儿,想你陪我出生入死,救于危难,吾之有今,全仗你们。可如今竟然沦为人口,马儿啊马儿,我的兄弟啊,兄弟啊,兄弟!……”   鲁尔多这一闹,左右侍从也忍不住恨得牙痒痒。也许他们曾吃过败仗,领过责罚,受过欺骗乃至唾弃,可一起出生入死的这个兄弟,却是何时都不曾背叛过自己!现在呢?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扒皮沁骨!那远处生灵似是感应,声声马嘶,更是撕心裂肺。   悲鸣加疾,更是闻者之彰。当此之时,百万将士无不捶胸顿足,更有甚者,亦是放声撼哭!   两山之间,久久回荡,倒是让原本吃着美味的人们,也染上了不快。   大黎军帐之中,赵可听这哭声,也不禁道:“没想到,他们军中还有这等人才。”   刑笙道:“赵将军所言极是,若是能招在咱们麾下,就好了。”   公孙华呢?只是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并没有多说一句。   刑笙扯了块肉一边嚼着道:“不过啊,如果讲情义的人真的那么多,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刑兄弟的意思是……”赵可道。   “他们有力气哭,那是证明还没有饿着肚子。赵兄,‘易子而食’对于那些书呆子来讲只是史书上的四个墨迹罢了,对于咱们……”刑笙笑道。   赵可拧着眉毛叹了口气道:“是啊……”老将军看了看公孙华,转了话锋道:“刑兄弟,那凤参将,不知伤势如何了啊。”   刑笙吃的正香,一听这话,便停了下来,良久,把嘴里的食物都吐在了碗里,“性命无忧,可是就算全好了,只怕这辈子也再站不起来了。”   “啊?”赵可惊道:“这……一生不良于行……”   “哎,受了那么重的伤,按说啊,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刑笙道。   “话是这么说,可这大好年华,哎……不过凤兄弟,也的的确确算得上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赵可惋惜道,“不如,咱们就让他在后头养着?”   刑笙跟赵可虽说是阵中大将,可要动一动这小皇帝钦点的军前参事,却是还要主帅拿个主意。当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余光落在了“老人”的身上。   公孙华也终于是挤出了一句话道:“阵前沙场,你我都可以死,为什么他不可以死?”   “英雄惜英雄”,但如果没有做那足够称得上英雄的事儿,又怎么能算是英雄?   今天他公孙凤就算是再也站不起来了,战死沙场,千百年后史书也会留下一行“大黎永顺十六年,公孙名凤,骁勇善战,吓退匈奴三舍,战死沙场。”可若是他退了,等着的就只有一个消极怠战的罪名。这就是英雄,即使前面是死路一条,即使你能急流勇退,可你还是别无选择……   但至少,现在他可以安安静静得待在床上,现在他累了,他睡了。睡觉总是件很好的事情,除了养精蓄锐,也可以暂时抛开一些事情。人们常常醉酒消愁,却忘了这最简单的方法。有时,越有效的方法,就越简单。   等他被吵醒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自从自己倒下以来,身边便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相关的情报,就像是设下了绝离尘世的法阵,而现在自己在这片土地,就像是个五感尽失的废人。   “来人!”少年唤来卫兵道。   “将军有何吩咐?”一个身形筷子一般的小兵道。   “外面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了?”公孙凤道。   “回将军,于千夫的手下违抗军令,现大帅正处理此事。如非军务在身或伤患严重的大小军将都被传过去了,想是要杀一儆百。”卫兵道。   “于千夫?”少年虽说认不得十万将士,可大小军官在册之名都有些印象,可这个千夫长,却是一点记忆也没。   “哦,将军您有所不知。三战之后那个罗锅儿特别高打赢了第一阵的那个于壮士便从卫兵越级升为千夫长了,现在营里都传开了,人人都想立上一功加官进爵呢,不过这次若是罚了下来……”卫兵道。   少年点了点头道:“从军打仗,从来都是军法如山,也只有赏罚严明,才能不负了兄弟们的交付之情啊。若是有功,即便再小也要赏;若是有过,官位再高也当罚,而且官位越高,越要重罚才是。”   卫兵笑道:“将军言之有理,末将受教了。”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因何而罚呢?”少年道。   “回将军,匈奴大军退守白草口,于千夫领命放火烧山,不可与之交战,可于千夫手下一个兄弟见那放哨一人曾戮其宗族,一时大怒,便冲了上去。”   “原来如此……你会写字吗?”少年道。   “小时候念过几天书,常用的还是能写一些。”卫兵道。   “好,取纸笔,我说,你写,写完了,送到大帅那。”公孙凤道。   “是。”卫兵道。   虽说身形单薄,这小子手脚倒是麻利得很,代书送上之时。重将在上,等次列之,于琢期和手下犯了过错的小兵,正长跪在前。每个人脸上都毫无表情,再加上那冷冷铁甲,闪闪寒光,更是来人的腿不由得软了几分。   “好啊。”公孙华看过代书,淡淡道,“他所言也有些道理。”随即,便唤那跑腿的小卒道:“既然是你送来的,你就念念吧,大声些。”   筷子道了声“是”。咽了咽吐沫,顶着嗓子道:“报公孙护国将军书,太原小民,得蒙皇恩,不以卑贱,委以重任。然,公孙将军青眼有加,知遇之恩亦是难报。文王之遇子牙,太公效以天年之力;小白之启罪仲,管子报以竭尽之才;今公之于厮,厮当衔环结草,无以报之一二,卒甘为人前,鞠躬尽瘁,死且不避。公之千重,非五岳胜之,旁生诽议,死生之仇。   忠义担当,米粒之才,尚可用之;恩仇不辨,诡计多端,岂可惜之?   军令如山,不可动摇;赏罚严明,可服千万。然法乎大道,道乎人情,上下同欲,无往不胜。公运筹帷幄,智在千里,法令军纪,情理之中。人有百口,不约而同。   厮常在公之麾下,荣幸之至,请助公创传世之业,千古之功。更祝武运昌隆,体泰安康。   军前参事,代予之之。”筷子朗声念罢,也总算是偷偷喘了口气。   少顷,公孙华道:“上书不提,言归正传,于千夫之事,诸位,有何见地?”   赵可偷偷使了个眼色,他那侄子便忙道:“回大帅,末将以为,法令需严,有过必罚。然父母宗族之仇,不共戴天,恳请大帅网开一面!”说罢,整个人便正跪在前。   众人三思而量,连连附议。   公孙华道:“法就是法,令就是令!”说罢,指了指于琢期身旁的小兵道:“你目无军法,其行当诛,念你孝义之情,下去领一百军棍。”   那小兵一听,登时热泪夺目,“谢大帅!”是啊,战场之上,生死之地,有什么,比遇上一个肯为下属着想的主帅,更让人欣慰呢?   “罪将在!”   “你管教不严,治军无方,五十军棍,有什么话说?”公孙华道。   “卑职愿罚!”于琢期双拳一报,语声如山。也正如他背上的罗锅儿,似是要担起所有的一切……   正是:   卫鞅三改强秦帝,   作法自毙需念情。   第三十四回   残阳孤山,难把相思寄   长夜宫闱,何谈黑白分   夕阳西下,远山罥烟,把一缕相思轻蹙;鸿雁南飞,却两眼柔情难书;西风落叶,想三千烦恼东去;荆钗孑挽,顾盼,顾盼,一人归期。   崖上丽人,将一身形影单薄握着三尺吴钩,若是说一处剑心,能怜草木。那一丝爱恋,又是怎样的深刻呢?   她站了很久,对着雁门的方向,此时此刻,这般眺望,也绝不是她一人,那是千千万万的闺怨,更是万万千千的挂念……   “想他了?”   苍老的音声激起出鞘的寒光,静下来时,才目中一惊,失声道:“爷爷。”忙上前扶了过去。   老人笑了笑,努力直了直腰杆倔强得对抗着时间,却发出几声骨骼错动的声音。“分开这么长时间了,想他了吧。”   “虽然女孩子家说出来有些羞,不过,确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周好对着老人的眼睛笑道。若是数月之前,她一定还羞红了脸,可现在说出心中所想,却已经如春风融雪,一般自然。   “好儿,这几个月,你的确进步不少,不论是轻功暗器、兵法谋略还是……”老人故意顿了顿,看了看孙女道:“对他的感情。”   “爷爷,我想……”   “听我说完。”周肃道。   周好轻轻低了头,老人呢,慢慢打开一张信笺道:“这一句‘忽见陌前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是你写的吧。”   “是……”女孩儿道。   “觅封侯,觅封侯……觅封侯多好,锦衣玉食,功在千秋,名利双收啊。”老人笑道。   “公侯王爵,的确挺好。”周好道。   “那为什么不让他去呢?”老人道。   “那不是我想要的。”周好道。   “但是是他想要的。”   “不是。”   “不然他为什么去?”   “因为他放不下。”   “不是。”   “不是……”   老人笑了笑道:“傻丫头,因为他爱你。”   “爷爷……我想去找他。”女孩儿摇了摇头,眼睛,却闪出点点光芒,“不,我要去找他。我知道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可就算是死,我也要在他身边。”   老人猛然抬眼,又如苍鹰一般,睥睨四方道“爷爷知道你性子柔,可如果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可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   一个字都还没出口,老人便自顾自得打断了道:“你是要为他死,还是要为他活?”   女孩儿一惊,再答不上话来。   死,很容易,一把刀,两眼一闭脖子一抹就行了,如果嫌麻烦,找个山,两腿一瞪,更是方便,死,真的很容易,或者说,这是世上最容易的事了吧。可活着呢?活着,就要背负起亡者的祈愿,背负起未完结的仇恨与那最刻骨铭心的痛苦,无时无刻,煎熬一生……   “放心吧,他会活着回来的,因为他知道,即使所有人都不要他了,还会有一个女孩儿,为他哭,为他疼,为他活下去。他爱那个女孩儿,又怎么会忍心让她痛苦呢?”老人笑着,轻轻点去女孩儿跌落的牵挂,溢出的相思……   “爷爷收到了消息,沈姑娘带着子寻子觅走后,并没有去找他……她选择为他活下去。”老人笑了笑,又道:“难道我乖孙女要输上一筹吗?”   周好抹了眼泪道:“不。”   女孩儿的回答很平静,也很干脆。   时间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可以抹平世间一切,甚至亦有人云“生命中最深的爱恋,始终抵不过时间”。可若是真的情到深处,刻骨铭心,又怎会为那虚无的东西而变得苍白?   一声寒鸦归去,能被时间催促,可又怎么催促得了愿乞终养,乌鸟私情?   “天色不早了,好儿,咱们回去吧。”老人道。   周好点了点头,扶着倔强的老人,慢慢,往“家”的地方等待。   周肃能收到沈随月的消息,自然更能收到边关对垒的情报。他知道公孙凤受了多重的伤,但是他选择了隐瞒,其实他也怕,怕宝贝的孙女受伤,更怕离他而去。也许日后归来,她会恨自己,可他坚信,这一刻的隐瞒,这一刻的欺骗,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孙女,都是最好的途径……   而少年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心心念念牵挂着这个“家”呢。饶是刚醒的几日,也是苦思谋划,献上近百条计谋,虽说其中有些的的确确是异想天开,可凡是能赢的法子,那怕是再离谱,他都会记上一记。只是苦了那个照顾他的卫兵,本来就是根筷子了,现在这根筷子,写字写的枪都忘了怎么拿了。   “将军,于千夫到。”卫兵通报道。   少年往门口望了望道:“请!”   话音一落,罗锅大山便带着一个“小石头”一样的士兵走了进来。一见少年,便抱拳一跪道:“多谢将军前几日出手搭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   “这是什么话,小弟何德何能,于兄快快请起。”说罢,忙给筷子使着眼色,扶他二人起来。可筷子又怎么动的了大山呢?   于琢期道:“若非前几日将军上书求情,只怕我兄弟二人皆要军法论处,这一跪将军您受得起!”   “好好好,不管怎样,二位先起,起来咱再说成么?不然,小弟也跪下说?”说罢,少年便忍着痛挪着身子。   于琢期知道他伤重,又怎会忍心?当下忙带着小石头扶他躺下。   少年笑了笑道:“一封手书而已,公孙将军英明,就算是没有我求情,也定然不会重罚的。”   于琢期道:“公孙将军罚不罚是一回事,您求不求情是另外一回事。日后,若有需要兄弟的地方,兄弟甘为座前之卒,效犬马之力!”   “不错!”那小石头也道:“得报此仇,小弟愿誓死追随将军!”   少年忙道:“许兄弟言重了言重了,小弟,愿与足下二位阵前杀敌,同进同退!”   于琢期二人相视大笑道:“将军如此,夫复何求。”说罢,于琢期便从他那罗锅下面摸出一袋温热的卤肉放在一旁道:“将军重伤未愈,当多吃些补补,兄弟这也没什么好东西,还望将军笑纳。”   少年鼻间一吸,笑道:“如此美味当真是好得很,二位不妨坐下来一起吃些。”转而又对筷子道:“景戚,去找些酒来。”   “可是将军您的身体……”筷子道。   “酒逢知己,少喝些不妨事,去吧。”公孙凤道。   “是,将军。”景戚应声而去,公孙凤也全没个上级的样子,帐下的三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筷子便带着酒回来了。   一番准备公孙凤也总算是把切好的卤肉送到了嘴里,虽说现在抬个手这样的动作还是有些疼痛,却是满心欢喜。   “景戚,愣着做什么,坐下来一起吃。”公孙凤道。   “无功不受禄,卑职……”筷子还没说完,小石头便抢道:“不是不是,景兄弟传书传书之恩,也是很大的。”说罢,便把一块卤肉递了过去。   筷子笑着挠了挠头,四个人也总算是坐下来一起好好吃了起来。   肉上带着肥,酒也淡的没什么味道,就是这样简单的吃食,却让四个人笑得乐呵。虽然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但他们知道,至少这一刻,他们知道,他们活着。   常言道:“隔墙有耳。”而少年这军前参事的薄帐之外,又怎么会没一两只耳朵呢?别的不知道,至少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中军大营,是了若指掌。   刑笙再走进来,便坐在二将旁道:“于琢期去公孙凤那了。”   “他们说了什么?”公孙华道。   “也没什么,就是唠唠家常罢了。”刑笙道。   赵可打了个呵欠,挤着眼睛瞟着公孙华的脸道:“他们一个太原一个江左,有什么好聊的。”   刑笙笑了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二人倒是有些相似之处。”   “哦?”公孙华道。   “他们俩,早年生身父母都没了,而于琢期天生罗锅,江左又鲜有猛汉,同乡之人只道他是怪物,受尽欺辱,却不曾违法乱纪,得知兵部招兵,便到了这。公孙凤就好些,乞讨数月后,便遇上了现在的养家。”刑笙道。   “哎……异于常人,人必斥之,相比咱们这位参将,那千夫长,倒是也叫人敬佩的紧。”赵可道。   公孙华叹了口气道:“是可怜,可是咱们在这的,谁不是命途多舛的?当下要紧的,就是把饭吃了,然后按计行事,这仗,咱们也不怎么拖的起,国库那些底子,都有数吧。”   赵可刑笙不漏痕迹得换了个眼色,也都无奈得摇了摇头。   如果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那赵可一定是正当壮年,老将军每次都是其他三四人的饭量,饶是如此,也是吃的最快的,就好像是拿饭桶直接往下倒一样。   大手一抹,军礼一过,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转身而去。   而刑笙跟他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同样的饭,赵可可以直接咽下,他却要咀嚼个两三遍。   “细嚼慢咽,不错。”公孙华道。   “还是您教的好。”刑笙道,“只是您现在,似乎是没这闲情了。”   “你有?”公孙华道。   “当然,因为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而您却要做很多很多件。”刑笙道。   “好像是这样。”   “也的确是这样。”   很多事,么?公孙华自问着。刑笙走后,自己也熄灭了灯火……   深秋子夜的雁门很冷,以后也会越来越冷。守望的人可以日夜顾盼,可是这里的士兵,就算是裹着被子还会发抖,也必须睡。   不过白草口旁,却是热闹非凡——今晚,黎军还是会在一旁欢闹到天明。   而那马背上的大汉就算体格健硕,也终究还是凡人一个,又怎敌得过白天游击,夜晚不眠呢?当下,正顶着兔子一般的眼睛在营帐里问候着黎军的历代祖先。   可现在,右将军的脸上却是挂着欢喜的笑容,接连的好消息实在是让他觉得时来运转。   “禀将军,探子来报,黎军营中又添了三千炉灶!”   “好,再探!”鲁尔多道。   “是。”   那士兵应声下去,右将军便笑得更开心了“思契兄弟,看来一切是尽在掌握啊!”   “嗯。”小侏儒随便应了声,自顾自得摆弄着棋盘。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鲁尔多疑道。   “表面上看,并没有。”丘林思契道。   “表面上看?”鲁尔多道,“那里面看呢?”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算哪门子回答。”鲁尔多抱怨道。   “我还是感觉太顺利了,直觉告诉我,我们算漏了什么。”小侏儒道。   “什么?”鲁尔多再问道,而这次,小矮子并没有搭理这个壮汉,只是专心致志得摆着棋盘,“你倒是说啊!”右将军不耐烦道。   “别吵死胖子!”丘林思契喝道!   鲁尔多眼睛一瞪,一口烈酒下肚,不屑得咋了舌,回头和一旁的几个将领继续吃着美味,再不管这小矮子的疑心。   而庞大的不安,驱使着探求的旅人,摸索着前进的藤蔓小心翼翼得挪动着步子,仿佛一个不小心,便会堕入无尽的黑暗……   如果要在长夜之下找寻一处永远最明亮的地方,那一定是华灯阑珊,禁军拱卫的大内。现在五步一灯,三步一盏,正把深深宫闱映如白日。那新绿窗上,正投下一老一少落子问答的雅趣。   人面谦和,落子之处,却是步步杀机。   “哎呀,又输了……都输了一天了。”粗短的眉毛拧在一起,在圆嘟嘟的脸上活像两颗豆子。   “陛下进步神速,加以时日,必定远超老臣个十筹八筹的。”老司徒笑道。   “可是为什么棋子只有黑白的呢?”小豆眉挠了挠头道。   “因为世间本就只有善恶是非之数啊。”邴正笑了笑道。   “可是对手又不止有一个人。”小家伙追问道。   “这……”邴正眉头一皱,还没回过来神,小家伙已经趴在棋盘上手忙脚乱得摆上了几颗不同颜色的棋子,笑着道:“现在我赢了!”   “陛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   “那这规矩是人定的么?”小豆眉道。   邴正一愣,心道:不妙。想了想又道:“回陛下,规矩,即是道,道法自然,定为天地,不为人左右。”   “可是不是也有人说‘人定胜天’么?”小家伙拖着脑袋,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得盯着大司徒道。   “咳咳……”邴正捶了锤胸口,皱着眉道:“今夜可真是凉啊,老臣这身子骨也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小豆眉忙轻轻拍着老人的背,若不是龙袍朝服,俨然一幅爷孙和乐的画卷。   “邴爷爷,你要是不舒服朕派人送你回去吧。”小豆眉道。   大司徒不停嗑着,好容易挤出一丝笑来道:“不妨事,不妨事,老臣自己回去就行了。”   “真的不要么……”小豆眉担忧道。   “多谢陛下体恤,还容老臣先行告退了……”邴正颤抖着用枯瘦的双手规规矩矩得做了礼。   小豆眉点了点头道:“邴爷爷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一起玩~”   老司徒忍着猛咳笑道:“谢陛下,老臣告退……”   正是:   深深阑珊华灯上,   幽幽宫门似海深   第三十五回   暗流汹涌,羌氐书信换   效法信陵,自裁十万军   驻而扰之,疲而攻之。若运筹得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算是痴人说梦。   黎军呢,一日三餐在白草口边是准时“请安”。挛鞮维昌的死活,却是各方严守,谁也不知道那病帘之后,究竟真相如何。   而匈奴呢,表面上也不时和黎军发生些小摩擦,却也都并无甚伤亡。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败,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殆。”但凡是个翻过两页兵法的都知道这简单的道理,而能和公孙华与之匹敌,又连破赵可北面防线的太子爷帐下,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对于知己而言,公孙华自己布的局,当然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可兵家相争虚虚实实,难说之极。   本以为一切过于顺风顺水之时,刑笙的消息所带来的一片风波,却教公孙华心安不少——秘信被换了!   “什么时候的事?”老人望着半轮澄澈,面无波澜道。   “三日前,羌氐两方的书信都出了问题,若不是沐老四他们发现暗记不对,此刻只怕拓跋驭和吕志新已经稳不住了。”刑笙笑道。   “不应该是他出的手,不然没出京城,就已经截下来了。”公孙华道。   “不是他的话,那只能是羌氐两族的里子出了问题。”刑笙道。   “雁门此役,死生之地也。拿了雁门,中原福地可谓是唾手可得,到时他挛鞮维昌理所应当便可并吞八荒,执策宇内,所去之势便再无回环的余地。”公孙华道。   “可军中能打的兵能用的将,换年之前便已经被打掉的差不多了。如今的十大将军也不过是勉强才能凑上一凑,说句不好听的,只怕几个拔尖的门客,便可取而代之。”饶是局势岌岌可危,他却还是挂着笑,凡是人前,他总是笑着的。   “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雁门总领赵可,先锋营将军赵行,偏将军宋轶、吴铁生,骠骑将军李素星,车骑将军左子明但凡是册子上凭本事爬上来的无论正路子还是野路子,立时三刻到中军大帐议事不得有误。”公孙华捻须又言道:“算算时辰,他应该准备好了吧。”   “一个时辰前应该就已经准备好了。”刑笙道。   “那就把他也唤来吧。”公孙华一令之下。不出片刻,原本近十人都宽敞的中军帐下,便挤满了人。虽说凭着真本事一计一仗打上来的寥寥无几,可私门子请托或暗捏把柄上来的那却多了去了。更何况其中还搭了一副担架,架上是谁,那更是不言自愈。   公孙华大眼一扫,便道:“洛百夫呢?”   下面左右拿余光窥着,不时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书生模样的车骑将军上前一步道:“回大帅,洛百夫旧伤复发,此刻怕是来不了了……”   “哦?”刑笙笑了笑道:“大帅,正事要紧,区区一个百夫长敢请容后重罚。”   公孙华点了点头道:“今日召众英夜会,只有一件事,想必各位也都猜得到……如今雁门时局变幻莫测,挛鞮维昌生死难探。雁门一破,余下地险便再无谓之屏障。此一役,关乎我大黎存亡,故此,公孙某人诚以问计,还请诸位,不吝赐教!”说罢,双手一合竟做了个大礼!   主帅如此,四下之人登时乱了,或主战,或主和。也是,若真有好主意,赵可也不会节节败退死守雁门关了。公孙华暗自叹了口气,自嘲道:“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也就在这时,左子明一句话,却把所有人都惊了!“大帅,您做好打恶仗的准备了吗?您,又是否真的想赢呢?”   “姓左的,你什么意思,愚弄主帅你可知罪!”   “省省吧姓左的,你有什么本事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你这么问意思是比大帅还聪明不成!”   “是!”左子明大喝一声道:“末将是半桶水的学问都没,这军位也不过是索性捡的人头多些,可末将以为,若大帅您自己心里都无法决断,也便如长平之战,必败无疑!”   众人正想再嘲弄他一番,却猛地觉得头皮发麻,仔细看去,刑笙一双笑眼登时冷若冰霜,利如杀剑,似是有些谁要多说半句便杀了谁的意思,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人”点了点头,陡然举起宝剑,白光一现身前书案登时变做两半。切口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谁敢言和,形如此案!”转而到:“足下以为,吾是否已做决断。”   左子明猛地一跪,抱拳道:“末将失言,恳请大帅责罚!”   哪知公孙华疾步上前,两手恭谨得慢慢将他扶了起来道:“足下所言甚是,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左子明不顾避讳道:“大帅若不介意,末将恳请借一步说话。”   公孙华对刑笙使了个眼色,把之后的事交于他来料理,便将左子明引出帐外道:“不知足下有何高见?”   车骑将军笑道:“末将不过是匹夫之勇,能有什么高见,只是末将识得一人,此人智谋机敏卓尔不群,奈何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人,可谓是怀才不遇。”   “哦?敢问此人现在何处。”公孙华道。   “便在咱们这大营之中。”左子明道。   “可是洛益阳洛百夫?”公孙华道。   “正是!”左子明道。   “老人”点了点头道:“敢情足下带路。”   “末将领命!”左子明说罢,便在前相引,带公孙华到了间小小的营帐。   “谁啊~”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道。   公孙华看了看左子明,车骑将军正想说什么,“老人”便抬手道:“钦点护国将军公孙华,听闻足下足智多谋,特来拜会。”   “大帅啊,快请快请!”那人道。   公孙华正要进去,就听“扑通”一声!   启帘一看,脸红比关公的百夫长正摔了个跟头,一身是酒气冲天。公孙华忙上前扶了起来道:“足下何必见此大礼呢?”   “拜当拜之人,当然使得。”百夫长摇摇晃晃得跌在榻上道。   “如今雁门危局,不知足下,有何高见?”公孙华共坐道。   “卑职哪有什么高见,大帅不早就布下迷魂之阵,请君入瓮了吗?”洛百夫道。   公孙华眼前一亮道:“自古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公孙某人略有些小聪明,但这沙场之上,着实瞬息万变,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大帅,您若这么说,那这仗,不用打了,输定了。”洛百夫嗤笑着摆着手道。   “老人”咬了咬牙,心道:“此人好生猖狂!”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敢问足下,何出此言?”   “大帅之于挛鞮,犹如野彘之于独狼。仁厚有余,兵谋尚缺;刚正有余,而野心尚缺。饶是筋骨皮肉刀枪不入,但若殊死一搏,高下立判。”洛益阳道。   公孙华一惊,立时起身抱拳道:“恳请先生指点!”   “大帅本就无心战事,何必勉强呢?”洛百夫道。   公孙华大笑道:“不错!在下的确意不在战。”转而是绷紧了脸道:“但他们信我,他们是我兄弟,我不能让兄弟出事。所以这一仗我不在乎胜败,但我要我兄弟全都好好活下去。”   “那不好办,降了不就好了。”洛益阳道。   “足下亦言,挛鞮维昌独狼之人,昔年田建之流,皆无善终,更有屠城灭族之祸。降者,万不可为之!”   “既然如此,似乎只能硬着头皮打这一条路了。”洛益阳道。   “而且我必须要赢。”“老人”双瞳一聚,洛益阳只觉利剑穿心,突然一凛!虽说本就是假醉,可还是有三分醉意,饶是他知道再说错一句,便会命丧当场,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正所谓上下同欲无往不胜。这道理将军必然也懂。”   “公孙某人,略知一二。”公孙华道。   “邯郸一役,赵楚魏三国合纵以退虎狼之秦。信陵君以仁义才德著称,拥三千食客位列‘四大君子’救赵之时,曾立三令,大帅,许是忘了吧?”洛百夫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道。   “可……”“老人”刚开口,洛益阳便道:“俗话说‘该出手时就出手’。要想赢挛鞮维昌,比他仁厚刚正,也要比他狠,比他辣。”说罢,便用手捅了捅公孙华的心口道:“不是生,便是死。”   “老人”一愣,洛益阳又道:“在下曾听闻大帅曾得一上古棋局,数十年来,天下无一人可解,包括您。”   “难道足下能解?”公孙华惊道。   “不不不。”洛益阳连连摆手道:“若天下真有人能解,非大帅不可!”说罢,百夫长一整衣冠,正跪于前道:“属下怠慢大帅,以下犯上,扰乱军心,罪该万死,恳请大帅责罚!”   “足下……”   “大帅!”洛益阳喝道!   公孙华吸了口气唤道:“来人!”   “大帅。”士卒道。   “洛益阳洛百夫长目无军纪,以下犯上,拖出去,重责50军棍,念其谋策有功,赏纹银百两。”说罢,一摆手道:“拖下去,打!”   “是!”   军令一下,饶是被架着走了出去,却是大笑不断。可当棍子挨在身上又嚎啕大呼道:“轻点,轻点,疼!”   公孙华不禁一笑,负手而出。   第二天一早,雁门城楼便挂出了三道令:   其一:军中父子者,父归,子留;   其二:军中兄弟者,兄归,弟留;   其三:家中独子者走。   军令一出,六军大营顿时议论纷纷。   而赵老将军满是皱纹的脸上此刻更是满布沟壑。刑笙接过统计的数字,也不禁咋舌道:“大帅,若是如此,要减近十万人啊。”   “十万!”赵可一惊,这位戍守边关的老将军知道自己手底下是什么情况,但却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如此之多。   “不为兄,此令一下,我军将士便可毫无顾虑上阵杀敌,军心雄浑,士气威猛,足可以以一当二。不知以雁门时令,还要几日寒露?”公孙华满不在意道。   老将军掐指一算道:“最多再有五日。”   “寒露过后便是立冬,而我们相当于减了十万人的物资,这不是小数啊。”公孙华道。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怕军中的匈奴探子把情报泄露出去,给白草口可乘之机啊。”赵可道。   “那咱们就再摆道‘瞒天过海’吧。”公孙华道。   “公孙兄的意思是……”赵可道。   “前些日子不是每日加灶么,今日起不再加灶,五日后减三万灶。”公孙华道。   老将军一喜,又忧道:“可若是瞒不过去呢?”   “老将军咱们这些时日可是对白草口照顾的勤的很,他们就算有那个心,只怕也没那个精神了,若是敢来,咱们就登墙一战!”刑笙道。   赵可一拍脑门儿笑道:“是了!瞧我这……哎……”   赵不为带了几十年的兵,心中所虑的确不无道理,也正如他所料,正午过后,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匈奴大营。   鲁尔多纳罕道:“这公孙老儿莫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居然自裁十万,两军对垒,这不是找死吗?”   “也不一定真的裁啊。”丘林思契盯着棋盘道,“他们灶火多了还是少了。”   “土灶倒没多也没少,真不知道那老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鲁尔多道。   “障眼法而已。”小侏儒把棋盘一敲,做出最后的结论。   “报,首领有令!”一个士卒在帐外高声道。   两人对望一眼,丘林思契便暂行回避,鲁尔多道:“进!”   使者一入帐门,鲁尔多便跪下受令,沾水一看,霎时目瞪口呆得看着来人。可那使者却是毫不知情的表情。   鲁尔多静静点了点头道:“使者请。”   正是:   虚实难论生变故,   只把仁心照手足   第三十六回   匈奴夜袭,血染归途梦   雁城门破,对错都成空   这一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可太原城的灯火却仿佛能将这无尽的长夜照亮。   主帅下令,允许今晚与明日将要离开军中的兄弟饯别,而军务在身的也能在当值过后领到五两银子。   原本剩下不多老弱奄奄一息的关城,在今夜仿佛返老还童,寻回了久别的青春。军歌嘹亮,大笑开怀,连那一旁的枯树都想凑凑这份欢乐,偷偷挪着步子,却无心绊倒了旅人。一个跟头摔去,弄洒了刚打的酒,惹来了大声的笑,而他也不生气,笑着拍了下笑他的那人“还笑,老子不去了,你去打酒!”   “我这倒是有酒,不知道谁要跟我喝一杯啊?”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副将军提着酒壶笑道。   饶是酒意深深,所有人还是为之一振,整装抱拳道:“将军!”   刑笙摆着手道:“什么将军不将军,今晚没有将帅之分,咱们都是兄弟!”说罢,吩咐一旁的亲兵满上了酒道:“来,大伙举杯,今日一别,咱们家乡再见!”   “家乡再见!”众人笑着,一仰头尽数饮罢。   期初大伙总感觉不自在,酒过三巡,便谁也不认识谁了,划拳行令,勾肩搭背,再无上下之分……   “哎,笙哥,你看今天天上星星好大啊!”一人勾着刑笙,吐着酒气道。   “什么!”魂魄一醒,刑笙的瞳仁猛然一缩。   “咚咚咚!”鼓面一响,登时百千相从,鼓声如雷,震散了把酒高歌!连那毫无规矩的篝火,也变得严肃。   刑笙运气三转,高喝道:“兄弟们莫慌!”音声之大,甚至还要盖过鼓声,“归乡在册之人,各伍以后变前迅速撤至南门,前锋营登城死守,左右上坡弓箭埋伏!”   军令一下,失措的队伍立刻有序起来。   当来援的第一个士兵登上火箭横飞,烟火缭绕的城楼,主帅早已站在那里,跟着战旗,用尽力气去拉一张普通的弓,搭一支很平常的箭。可不论是看得见的箭还是看不见的箭都似乎惧怕这个“老人”全都不敢沾身。可那灼热的箭头,却不曾畏惧所有人,可受了伤的人就算只差把牙齿咬断,却没有一个人喊疼,只是默默跟着主帅一起张起弓,搭起箭!   划过盔甲的火星还未离去,下一颗便接踵而至,宛如死生之间的钢索,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那人一愣,只听公孙华道:“来得好,兄弟们咱们拼死也要守好这一道墙,明天就是大家伙回去的日子,死也要守住!”   将居于前,兵后勇之。当下每个人心头都如同巨浪翻波,连声道:“是!”   身侧一人许是过于激动,只听“嘭!”得一声,断了弓弦。   “你箭术比我好,你来替我!”主帅道。   那人木弓一接,振奋道:“是!”   公孙华手势一起,箭阵一变,又道:“千里箭攻塔,百里箭井阑。”   危危雁门,劲弩连射,白虹贯日,直上霄汉。鲁尔多一身甲胄高喝着挥舞着手中一面降红大旗,卷起阵阵狂风,乱了射来的飞箭,而匈奴一众,也挥舞着手中兵器拨挡着飞瀑之箭!人海翻涌,那璀璨火花更如惊涛拍岸,公孙华这一方又怎会示弱,阵型变换,亦如天河决堤。匈奴大军进进退退,饶是人强却讨不到一点便宜。而那金鼓轰鸣,更是让这血火战歌抹上一层壮烈!   人们呐喊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倒下的声音,宛如漆黑之中在幽冥疯狂挥舞鬼手,争相吞噬着鲜活的生命,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软弱总会被强硬击败,面对着无边无际将要迎头撕碎的火龙,和那舍生忘死,一往无前的勇士,坚守的士兵若是不曾畏惧是不可能的,可他们没有时间惧怕,在被恐惧压垮的一瞬间,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一条条毒辣的火蛇撕咬着勇士们的身体。血的腥味,肉的焦味,汗的臭味,弥漫着修罗世道。   雁门城楼上陨落的生命,已经来不及送下,温热的身体,铺垫着死守的土地。而匈奴的士兵也一个接一个得倒下,每倒下一人,后面的人便踩在他的身上再往前进一步,然后又会倒下,如此反复,步步相逼。   而那死生一线跨上一步,两侧峰顶半坡,刹那间便放出千万暗箭,把敌人斩在城下!   可士兵还在前进,那怕是死一人进半步,甚至死十人进一步!他们还在前进……至,雁门城下……   云梯、飞爪、攻城车,滚木、礌石、连□□……   刚靠上的云梯便被桐油变得滑不留手,刚爬上一步的士兵便被礌石砸的头破血流,刚碰到攻车的手掌便不再动弹……   而雁门的城楼也一点一点高了起来,可垫高它的,不是刀枪不入的青石,而是那有血有肉的生命!   无数的家庭在这一夜粉碎,无数的亲人在这一夜痛哭。可那深深宫墙,富宝华盖,还在翩翩乐舞,纵情声色!   但至少这一刻,“老人”站在最高的城墙,喊着最响的口号!   蓦地绝影而起,接着夜色,把死亡的锁链慢慢套上了“老人”的咽喉,却在动手时堕入无尽的黑暗!   刑笙赶至一旁,高喝道:“兄弟们顶住,叫这帮胡人看看咱们汉家儿郎的气概!打赢了咱们就能回家,咱们就是英雄!”   铿锵的话语,最前的身影,鼓舞着身后的人,激励着手下的兵。   城下的人,似乎永远都不会后退,一个死了,一个接着上!   攻城的云梯用血肉铸成墩柱,慢慢变得不可动摇;破门的巨木被生命推动,撞起阎罗的丧钟!   惨叫,哀嚎,兵戈的声音宛如一只手掌,紧握着每个人的心脏。殷红的血液源源汇聚,从北门蔓延到南门,终于,一个人再也无法忍受高声道:“赵将军,我想去打仗!我儿子在那,现在生死未卜,我想去帮他,我想去保护他,他是我儿子啊,他是我的命啊!”   不是很直的脊梁跪在赵可的脚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苦苦哀求,赵不为的心里,那一张英气爽朗笑容又占据了他的脑海,红色的视线,冰冷的枪戟……   “我爹是大英雄,一定会赢的!”   那一天,他,永远,永远,只能在回忆中,听到他的声音……   当死讯带去,纵使多上几百两的白银,又怎么换得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呢……   无论汉家匈奴,若是有人死了,一定会有人悲伤吧,若是有人活着,也一定有爱着他们的人吧……这一刻,他们抛开了生死,只为保护心中,那个最重要的地方,那个最重要的人……   “不能再打了。”人群中的“孩童”道。   “什么!”鲁尔多惊道。   “这么打下去,所有人都会死。”丘林思契道。   “你告诉我不能再打,不能再打?”鲁尔多指着一片殷红,一片头颅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城下的尸首,你告诉我不能再打!今天,若不破了雁门,我鲁尔多如何对得起他们!”   “你当真不退兵?”丘林思契道。   鲁尔多指城长喝道:“兄弟们,这么多兄弟为我们而死,我等岂能苟活!就算是死,也要杀破雁门关!”   “鲁尔多你!”小侏儒指着他的鼻子还没把话说完,已经被他打晕,随手丢给一旁的一个士兵。   催命的丧钟越来越响,攻城的云梯也越来越高……令旗摇曳,桐油便如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再一眨眼,雁门城下,已是一片火海。那火之炼狱的厉鬼,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在灰飞烟灭的一瞬还在撞着死亡的丧钟……   那钢筋铁骨的猛士终于发出最后的悲吟,摇摇欲坠的身体静静躺下的刹那,众口的杀声便响彻三十三重天!   刀枪剑戟,拒马冲车,痛苦与死亡诅咒着这片贪婪的土地,不可胜数的尸体与火焰堆砌出一座毁灭城池。   睥睨四方的鹰眸交付上最深的信赖,一道黑影便如鬼魅一般,在这雷霆轰鸣的战场静静终结了他的生命。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缓缓跌落下一滴晶莹的水滴,一遍又一遍得诉说着最深的歉意……   寒光挑起贼人的头颅,笔挺的腰杆支撑着他招牌的微笑,“鲁尔多已死,缴械受降者,从轻发落。”音声平和,却已经用内力渗入每个人的心房。   巍巍城楼,摇摇欲坠的汉家的大旗又舞出新的姿态,宛如那苏醒的巨龙,将要咆哮八荒,吞吐宇内!   英勇的儿郎爆发出气吞日月的豪迈,驱逐着窥视家园的贪狼。可没有头狼指引的散沙,又怎能敌得过精诚团结的大军?   溃散的匈奴争相逃回白草的壁垒,乘胜的勇士变做一把利剑深深插入敌人的身体!却,也撕碎了最正确的判断!   屠杀,寒冷的温度掠夺着一个又一个恐惧的生命,却在血色弥漫中,走向毁灭……   地狱的骑士跨着他的心爱的战马,伫立于沙丘之上,判决的枪戟缓缓落下,穿透真实的箭矢便带来死亡的终章!   生命的丝线被无情的贯穿,跌落下一地耀眼的宝石……   浅笑的眉目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瞠目,指尖一松,打碎了安静的琉璃。   “夫人您没事吧!”檀儿关切道。   美人轻抚娥眉反复得定着心神,摇了摇头,笑道:“没事。”说罢,她慢慢蹲下去,仔仔细细得在破碎的琉璃中,找寻着那五十三颗廉价的珠子。   檀儿正想吩咐打扫了那些尖锐的残片,却猛地心头一紧,一动也不敢动。   “娘!”少年闻声而来,见母亲在碎片之中一点一点摸索,正要进门,却被喝道:“别进来……娘在找东西,等一会儿。”   少年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檀儿摇了摇头,无奈之下,只好静静在门外等着。   纤纤的玉手,玲珑的琉璃,不知何时落下几滴艳红,散出几分夺目。檀儿只觉得腿慢慢变酸,就快站不住时,她像个孩子一样紧握着手心的宝贝跳了起来,却突然跌坐在椅上一阵目眩。   公孙云忙冲进去搭上了母亲的脉门送上一股内力,“檀儿,快去拿些伤药,吩咐别人把这打扫了。”少年道。   “是。”小丫鬟忙迈开步子走了出去,腿上也总算告别了酸麻。   “娘,你也真是,就为这几颗珠子,让别人找不就行了吗?”少年抱怨道。   公孙夫人笑了笑,小心翼翼得把五十三颗珠子收进了盒子里道:“娘跟你说多少次了,这可是娘最宝贝的、”   “我知道这是爹第一次送您的东西,可爹一定更不忍心看见你为了这些流血。”公孙云道。   “好好好~娘知道了~”母亲笑了笑道:“怎么,不去陪你那阮姑娘了吗?”   少年一愣,饶是像个大姑娘一样羞涩,还是道:“可我也不能丢下娘你不管啊。”   “行啦,娘这有檀儿呢,你去陪她吧。”妇人道。   公孙云皱了皱眉道:“娘,你真的能接受嬗儿么……”   妇人的眼角划过一丝哀怨,转而又开朗得笑道:“娘,岂非也经历过,只要她真心实意的对你好,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娘……对不起。”公孙云低着头道。   “傻孩子,跟娘说什么对不起。现在知道,你爹当年背负了多少骂名,多少非议了吧。”公孙夫人道。   少年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可他现在不是天天闲着没事儿就带女人回来。”   “可是咱们公孙府的夫人,就只有你娘不是吗?”妇人笑道。   公孙云道:“我今生,只会爱她一个。”   “娘一直想问你,你爱她什么呢?”妇人道。   公孙云用尽大脑,组织着语言,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开心的时候我会感觉很幸福,她不开心的时候,我也会很不开心。如果说我是鱼的话,她就是水,没了她,我活不下去。”   “看来,你真的爱上她了,可人总有生老病死,如果你可以选,你想谁先走呢?”母亲道。   少年的眉头不经意间锁在一起道:“我……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想她幸福。一辈子幸福。”   夫人笑着,饶是保养的再好,不经意间,眼角也暴露了时光“娘知道了。”   说罢,檀儿已经带了伤药过来。少年,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得帮母亲包扎着手指,有些笨拙的动作,却是那样细心,生怕弄疼了最爱他的母亲。   妇人笑道:“以后要跟着檀儿好好学着点知道吗,别哪天阮姑娘受伤了,你手还这么笨,让人家笑话。”转而道:“娘会祝福你们的。”   “娘……”   母亲笑着,感受着儿子的关怀,享受着母亲的幸福,却也在心中叹了气。   “傻孩子,若是有一天,这一池清水混了,可怎么办啊……”   正是:   雷火炼狱百鬼厉,   伤尽天下父母心   第三十七回   漫漫长夜,星耀盼天明   巍巍岗山,当关锁白草   晚秋的夜风,凉凉的,冰冰的,就像是广寒宫中舞动的绫罗水袖。可尽管冰冷,美人在前,又有哪个少年不为之气血沸腾呢?   于是他不由自主得加快了脚步,每一步都好像是要跳起来,才能把心中压抑的快乐释放出来。若是你中了状元,却无人可以分享你的快乐,那这份情感岂不是也成了负担?所以公孙云现在并没有回去,反而跳进了一间雅致的房间。   鸡翅木雕花洛神屏风,湘妃血玉双头书案,千叶琉璃滴翠盏上,浅红的烛摇曳着暖暖的温度,配上书卷龙涎,着实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心。   夜一般的垂发轻轻盖在左眼那颗冰冷明星之下,而右眼的明亮却像是太阳一般,给人暖暖的感觉。也许有时她也会灼到别人,尽管如此,那还是太阳的光芒啊。   “大姐~”少年唤道。   女孩儿没有马上理会少年,直到最后一笔写完,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把狼毫放下才用弯弯的嘴角打趣道:“呦,这不是咱们云公子吗?怎么,不回房陪你那心上人了吗?”   少年咧着嘴笑道:“难道大姐吃醋啦?”说罢,轻轻从背后抱着女孩儿,就想是个撒娇的孩子。   “去!”姐姐并指打在那个调皮的额头上嗔道:“臭小子,敢开你大姐玩笑了?”   “疼,疼,疼。大姐你轻点,耳朵快掉了~”公孙云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已经是被揪得老高,哭丧着脸道。   “这次饶了你。”公孙沚笑道。   少年噘起嘴,揉着耳朵道:“切,不公平,大姐就偏心六弟。”   女孩儿笑容一僵,转而又道:“臭小子,大姐什么时候对你不好啦。”   “那倒没有……”少年喃喃道。   “好啦,什么好事儿啊,说来让大姐也高兴高兴。”公孙沚道。   “对了大姐,我娘啊,同意我不用娶五公主了!”少年雀跃道。   “哦?”公孙沚皱了皱眉道:“难得啊,她不总想让你娶五公主孟婽么?你小子怎么办到的。”   “正所谓精诚所至……”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要说你违逆义父我信,你娘,算了吧。”   “嘿嘿……”公孙云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娘那串手链散了,我过去时娘问了我些问题,然后突然就同意了。”   “算了,能娶到心上之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看来等主父回来,你们就能完婚了。”姐姐笑了笑道,“想要什么贺礼跟姐说,姐跑断腿也给你寻来。”   “对了大姐。”少年猛然沉了脸道:“雁门……他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吧,义父到雁门之后虽然没什么大捷,不过雁门的局势已经开始回转了,按这个情况下去,义父决不至落败。”公孙沚语重道:“义父一定会平平安安得回来,回家的。那时,义父的心愿,也一定可以完成。”   “明明咱们现在有吃有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碰上难题还能甩给那个皇帝小儿,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公孙云道。   女孩儿的眼眸滑落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叹了口气道:“想知道?那就自己去找答案吧。”   “大姐你知道吗?”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毕竟都跟着他二十多年了……”公孙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大姐你不肯说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说的,与其让你开口,我还是自己查吧。我走啦,嬗儿还等着我呢,留给你们腻歪喽~”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少年便飞疯一般撒腿跑了出去,哪知刚出房门,便被一颗纸团打了环跳,腿上酸麻猛地栽了个跟头,回头一看,大姐正笑着朝自己挥手,全无恶意。可是如果说不是她出的手,公孙云打死也不信!可现在他也只能傻笑着一瘸一拐得回去了。   当门扉掩上女孩儿最后一丝笑容,舞蹈的烛火也安定了下来。女孩儿很想笑,却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笑着,那阳光一般的眉眼,也悄悄笼上了乌云,她慢慢将鬓发拢到耳后,那诅咒的光芒,也更加刺眼。   昏暗的角落渐渐现出一个笔挺的身影,宽大但整洁的袍子把整个人从脖子一丝不落得盖了下来,可那笑容,却是那般灿烂。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很高兴。”   “我看得出。”   “看得出什么?”   “你很担心我。”   “你是我弟弟。”   “是啊,你是我姐姐。”   “你只是我弟弟。”   “你却不止是我姐姐。”   “我不喜欢长不大的小鬼。”   “所以我很努力在成长了。”   “是吗?你还没我高。”   “是啊……我,还是没你高啊。”笑意的眼睛慢慢落了下来,只剩下嘴角那不变的弧度。也许连少年自己都没发现,在公孙沚面前,他的嘴角总会不听指挥得仰起来。   姐姐慢慢走到案边,随意写下一个名字递了过去。   “滇南那边的?”   “这次事关重大,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我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名字。”   “我知道。”   “这次比你杀太渊十三剑还要难许多。”   “我知道。”   “我等你回来。”   “我会的。”公孙浔又道:“但是那个人……”   “你怕我自己对付不了他?”   “否则我现在不会在这。”   “可是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少年静默,良久,才慢慢道:“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你就打算这么走?”   “难道不是用腿走吗?”少年打趣道。   “把那破袍子给我脱下来。”公孙沚狠狠道。   “怎么?”少年笑着轻轻在女孩儿耳边吐着气道:“难道大姐愿意嫁给我了?”   还好背着灯火,没有让他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通红,女孩儿咬着嘴唇道:“你真当我瞎是吧!”说罢,十指用力,狠狠撕开了那件宽大的袍子。整洁之下的躯体正泛出一道又一道的殷红,每一道,均是要害之处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对不起,又让你生气了。”少年笑道。   女孩儿低着头冷冰冰得指着一边金丝楠木香闺帐道:“给我躺那。”   少年笑着,没有再说什么,乖乖得躺了下去,柔软的床榻,醉人的芬芳,一躺在这,身上的伤,似乎全都没有了,“好香啊。”   女孩儿在一旁偷偷帮他解着衣带,少年,就像个初生的孩子,老老实实得一动不也不动,一双笑眼静静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   可每褪下一层衣衫,身上的血迹便更触目,原本平稳的双手也不由得渐渐发抖,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下,腥红的伤口宛如地狱的眼睛,发出最恶毒的咒骂。女孩儿慢慢揭下那虚伪的面具,直视着那修罗炼狱的残酷,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要把眼前这个活泼的生命撕裂、粉碎。   七十九道剑伤。   每一剑都在最要命的地方,都在不可能回来,不可能回家的地方……   “对不起,又让你哭了。”公孙浔慢慢抬起头,却被她猛然按下。   “我没有。”毫无表情的冰山冷冷道,仿佛眼中的涟漪,脸上的泪痕都未曾存在。“疼就躺好。”   他笑着,听女孩儿的话,乖乖躺着,再不做别的动作。   公孙沚集中精力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一边又一边得定着自己的双手,还是把金疮药洒得到处都是。精巧的手指带着崭新洁净的纱布悄悄贴合着周身的伤口,柔软冰凉的十指划过少年的身体,饶是他再如何克制,心潮却如同惊涛拍岸,公孙浔原本开朗的脸上,也添了几分扭捏……   纱布打好,他也总算是松了口气,那心中的涛声也慢慢平复……   女孩儿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而他呢,笑嘻嘻得躺着,仿佛正在说还能再大战三百回合。可他的笑却突然僵硬,瞳孔也瞬间放大,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诉说着“难以置信”这四个字!   她的唇轻轻和他叠在一起……   紧闭的双眸,冰冷的表情,未干的泪痕,只有嘴角那不为人知的笑意表露着最真实的情感。而公孙浔已经看不到了,他的眼睛也已经闭上,那双笑得放肆的眼睛,此刻突然安静,专注、认真……   她的舌尖,软软的,凉凉的,仿佛初春的第一场细雨,温柔、缠绵,滋润着严冬干涸皲裂的冻土。在他心中,那海之角的浪涛又激起乱石穿空,千堆白雪……   并不宽大的手掌,颤抖着,慢慢环着她纤细的腰肢,湿润而柔弱的指尖却轻轻把他的手放下。   亲密无间的唇齿缓缓告别,他,也轻轻睁开了眼睛,专注、执着。   依旧不露表情的脸颊,也染了晚霞的颜色,分外美丽,悄悄启着丹唇道:“等你这次回来,我就嫁给你。”   “说好了。”   女孩儿轻笑着,那太阳与星辰一般的眼睛又涌出滚烫的热泪,落在他送那只金钗,“不过,若是你再碰别的女人,我真的会杀了你。”话语落下,公孙浔的脖颈轻轻陷下,明明只要在多一分便可以让他知道疼,女孩儿的手指却再没了力气。   “嗯。”公孙浔点着头,每一下,都仿佛古寺钟响,深沉,不渝……   他缓缓抬了抬身子,一点,一点,吻着她伤心的痕迹,也慢慢把脖颈轻轻侧过,让那只金钗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血脉……   夜,突然亮起,□□着世间的真情,落下虚伪的眼泪……   而落在雁门的这一道电闪,与那狂舞热烈的火焰相互交织。雷火做台,兵戈当戏,而词,便是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可谁又能说这般生死,也是戏呢?   若这般种种,真是场戏,就算流再多泪,可以换这么多人活下去,该多好啊。   可耳边的嘱托,身上的伤痛,宛如毒辣的现实之鞭,狠狠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给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瞬间逃避的间隙。当死亡的镰刀淋漓挥砍,屠杀殆尽之时,一座山,一座大山,挡住了它的步伐。   “走!”   百斤的流星张开宽大的臂膀,与那用飞舞的星火和寒冷的刀枪所铸成的毁灭之刃展开殊死的较量。那滚滚轰鸣道道电闪便为这场较量拉开了序幕。   八尺的罗锅把手中一对百斤大锤舞得虎虎生风,势要跟那天公斗法,近身匈奴的铁甲也无不乱舞,发出叮叮当当的寒声。急功的壮士看准空隙,拧腰上步,宛若离弦之箭,却在下一瞬被击出四五丈高,生生撞在一旁的城墙上,用血肉模糊得姿态,结束了最后的生命。   饶是这马上的民族再怎么剽悍,见了这般死法,也不由得胆寒,不前不后得挪着步子。惊慌的兄弟到了这座“大山”的身后,便莫名的安下了心,手足无措的队伍也慢慢变得井然有序,向后撤出。   “弓箭手尽数齐发,莫要放走一个!”马上的人喝道。   天河的星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再无温度只有死亡的蜂矢,雨,也越来越大了。   苍天,又在为谁掩着自己欢乐的笑容落下悲痛的泪水?   可那座大山的身后,却是那般干燥。而奔走的将士每每回头,他还在那,他的人没倒,他的锤没停……   黎军,慢慢退出了白草口,而雨水,也终会渗入泥土,无声无息。也不知何时,那破风的飞箭静静落在了这座“山”的身上……   “小石头”跛着脚紧紧贴在这座“大山”的身后,长/枪在手中死死攥着,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帮到一点忙,甚至还差一点乱了于琢期的步法!“自己的存在,原来是这么多余……”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唯一办得到的事情,就只能是眼睁睁看着箭插在他的身上,然后等军装慢慢变红……   敬仰与羡慕生辉的眼中,慢慢笼上了卑微的薄幕。“这样的自己,好恨,好恨……”,少年,这么想着,嘴里,也不禁发出不甘的声音……   “石头,兄弟们还没走完吗?”千夫长的话,很平静,也很小。   “大哥……”少年咬着牙,忍着泪哽咽道:“兄弟们都撤了。”   “帮我告诉大帅,这些日子,我很开心,我不后悔。快走。”   “大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不是大哥,我早就没命了!”   “莫要忘了,你这条命是多少兄弟换来的,快走。”   “大哥……”   “走。”   “大哥。”   “走。”   “大哥!”   “走……”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急,除了这个字,他已经没法再有多余的气力……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乱,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个,会跑的婴儿……   电,还在闪;雷,还在打;雨,也还在下。他,还站在那,他的锤没停,他的人,更没有倒……   正是:   天雷地火流星霸,   山山巍峨不归家   第三十八回   安魂雨歌,唱尽别离彻   相送夜曲,弹罢生死和   烈风,大雨,电闪,惊雷。空气很湿润,却带着烧焦的味道,和浓浓的血腥。很多人,数也数不过来的人,在喊,在叫,在哭……倾盆大雨,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下第一险。   战火激昂,渐渐熄灭,冰凉的雨水带着绯红的鲜血,渗入大地,或成溪流,绵延整个雁门,也吞噬着每个人的血脉。   城楼上,“黎”字的大旗,孤零零得立在上面。下面那个人,也孤零零得站在雨里。干裂的唇,苍白的脸,静静得闭着眼睛,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哭过,只知道,他的脸上,有很多雨……泡在水里的甲胄紧紧贴着身体,仿佛一尊雕像,任风吹雨打……   “他走了。”飞甍之下的人影,悄悄说着。一道光芒照亮了天际,却没有照亮他的衣角。   “我知道。”   “他堵住了白草口数十万追兵,救了很多人。”   “我知道。”   “他至死都不曾倒下,不过最后他就像只刺猬,一只可笑的刺猬。”   “我知道。”   “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等他回来。”   “他……”   “难道一个父亲,不应该等自己的孩子回来吗?”   黑暗之中,没有说话,过了很久,血色的台阶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一个个头很小的士兵,慢慢跪了下来。“大帅。”   “我记得你,你叫许军。”   “是。”   “说吧。”   “受于大哥命,带话给大帅。于大哥说,他很开心,他……不后悔。”许军忍着情绪道。   “你走吧,离开这。”   “小卒,恕难从命。”   “你要抗命?”   “是。”   “抗命就要死。”   “肯定大帅法外施恩,待将匈奴杀尽,小卒,自当引颈献上。”许军道。   “他想让你活下去,你却要找死?”   “灭族屠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好,本帅答应你。即刻起,由你,接替你大哥的位置。”   “谢大帅。”许军拜首道。   公孙华静静看着白草城门,良久,摇晃得拖着步子,挪过身去。   浓浓雨雾,看不清些什么,只有红色,仿佛,只要是落在雁门的雨,都是血做的一样。   “走吧。”   “老人”摇摇晃晃得,走下了阶梯。   滂沱得雨中,那声声哀嚎,阵阵啼哭,也由隐隐作响,渐渐变如百鬼在旁。   来来往往的架子,往往来来的尸体,每个人的嘴角都像是挂了千斤大石。爱说俏皮话的孩子想再说个笑话,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笑起来。满是沟壑,粗糙不堪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得像血一样,打在脸上的雨水,也变得滚烫,跌落在要把电闪惊雷都撕成粉碎得口中。枯瘦干瘪的拳头,狠狠打在安睡之人的胸膛,想要将那张朝气蓬勃的面容再次唤醒,却在落下的一瞬没了所有的力气。哀痛、无助,都变做洪河,亦做巍巍山岳,把快要半只脚踏进土里的脊梁,压得再也直不起来。只有那一声声“儿呀儿呀”的呼唤,压在每个人的胸膛……   压得,喘不过气……   主帅,慢慢把长剑插入诅咒的泥土,抚慰着逝去的英灵,双膝灌了铅一样,紧贴着泥泞的土地。   然后,一双眼睛诧异得看着自己的大帅,后来,第二双,第三双……很多双,数以百计,再不可计数……   垂头的人,默默抬起头;蜷缩的人,踉踉跄跄得站起来……   “对不起……”主帅,喃喃着,“对不起!”他,喊着。   “大帅……”   “我,公孙华,对不起大伙儿,对不起兄弟们!”   “大帅……”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公孙华长剑一出,双手捧上道:“兄弟们若是恨我,大可上前来上一剑,但我公孙某人恳请,恳求!我公孙某人恳求兄弟们,多留一刻,待我杀了挛鞮维昌那狗贼,替故去的兄弟们报了仇,到时,是生是死,我公孙某人绝对眉头也不皱一下!”   彷徨与怯懦的幽魂狠狠咬着牙龈,手上的兵器仿佛也要嵌入血肉之中。   “啊——”沙哑的喉咙,踏碎静谧的雨幕,溅起,浑浊的沙泥,挥舞着冷冷的铁枪,像一匹负伤的野马,疾驰而来。   “老人”轻轻闭上眼睛,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失去、痛苦的愤怒……   有人来了,是来帮这个跪在地上的人,却还是晚了一步。   锋利的枪尖贯穿了他的手臂,飞溅出一样的颜色。   “你他娘疯了!”苍老的声音咆哮道,挥舞着并不强壮的手臂,狠狠打在那个人的脸上。“杀了咱们兄弟的是挛鞮维昌那群孙子,你他妈真有能耐,现在去把那兔崽子杀了啊,去啊!”   他也不还手,大口呼吸着满是血腥的空气,一双怒目狠狠瞪着血流如注的“老人。”一咬牙一跺脚,铁枪一出又刺入自己的手臂。   “左兄弟,你这是作甚!”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左子明登时跪地在前,□□再□□,手上枪花一转,狠狠刺入泥土之中。   雨,落在两个人的脸上,任他滂沱,却再也浇不灭这一团火热……   “属下誓死追随将军!”一人而呼,百千人应,一人而跪,百千人从!   少顷之时,原被那无间炼狱哀痛悲伤而左右的心房。刹那间,如磐石坚韧,无所转移,亦如九天真火,可炼真金。只把那一根根将断未断的蒲苇,重重编制,任它天雷暴雨,也誓要把那三十三重天捅出个窟窿!   风雷还在呼啸,大雨还在倾盆。这间歇的幕后,一个又一个的影子静静重叠,待这大幕再启,必当是一幅恢弘画卷,足以让汗青,为之绚烂……   中军大帐再启时,“老人”的伤口已止了鲜血。赵可一脸遏着一脸不悦道:“大帅。”   “情况怎么样。”公孙华卸着青铠道。   老将军皱了皱眉,还是叹了口气道:“重伤着,约莫十万有余,死难、被俘的共计五万要多。”“老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十五万吗?”   刑笙笑道:“不过匈奴那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虽说白草口那咱们死伤惨重,可他们伤亡也绝不在十万之下。”   十万孤魂,也当真是保守所计,单是雁门城下,堆尸如山,卧地为毯的十里殷红,也绝不止十万之众。   老将军咬了咬牙道:“大帅,恕末将直言,方才之举,实属不知。上阵打仗死个把人算什么?这里的人,你,我,刑兄弟,也都可能死。自古以来,那一场胜仗没死过人,流过血?可大帅此举,只会让三军以为我军中将帅无人,恐,军心涣散。”   老人笑了笑道:“我只知道他们冲出去的时候,我还有机会改令,我只知道,只要是我的兄弟,我就决不能让他白死。”   赵不为恨铁不成钢得跺了跺脚,终于奈下性子道:“大帅是否要收回放归的命令。”   “军令如山,不可改悔。”公孙华道。   “可……”   “放心吧,不会有人走的。”刑笙笑道,“试问天下黎民,谁会丢下自己的兄弟,甚至自己的骨肉?谁又会弃兄弟,子孙之仇于不顾?他们不是在朝的我们,整天要勾心斗角,诡算计谋。他们纯粹的多,在他们眼里,恩就是恩,仇就是仇。有时候,我真的是很羡慕他们能这么纯粹啊。”   “可万事总有万一,一旦这个万一成一万,咱们都要死。”老将军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可约到最后,透出的每一个字,都要狠上三分。   “既是如此,赵老将军,咱们何不妨赌一局?”刑笙笑道。   “赌?”赵可道:“怎么赌?”   “名刺之上归家之人十万之多,但至明日,所归之人,定不过三千。若是多过这个数,在下便削发三千。”刑笙笑道。   “哈哈哈,好!”老将军也仰面笑道:“若是我姓赵的输了,我也把脑袋上这头发全剃了!”   “老将军爽快!”刑笙笑道:“不过削发大可不必,只需将您那丈八有余的胡子剃了,那就行了。您那几根儿胡子,可真不像是当年连斩匈奴三大将,醉骂中军六副主的赵不为啊。”   “连斩匈奴三大将,醉骂中军六副主……”赵不为在嘴里一遍又一遍得喃喃道,泛白的脑海也渐渐浮现出少时无畏生死,快意恩仇的初生意气。身上冰冷的血脉渐渐升温,四肢也激动得慢慢发抖,良久,大笑道:“连斩匈奴三大将,醉骂中军六副主,好!单是这一句,便足以让你我二人浮上一大白!”   刑笙笑道:“待这仗赢了,在下定当与老将军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好!”赵可大笑道。   “报——”   刑笙扭头看了看正端着地图的“老人”,朗声道:“进来!”   “报将军,石径关大捷,五万匈奴尽数被俘,主帅格尔诺不知所踪。”   刑笙笑道:“好,下去吧。”   “诺!”   一老一少两个将军相视一笑,公孙华却并无动静,只是冲着地图发呆,不时用笔勾勾画画。“公孙兄,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赵可道。   “传令下去,其一,在南门辟出块地来,刻碑铭文,择日大丧;其二,死守雁门,不得交锋,擅出者斩。现在,我还要写一样东西。”公孙华道。   两人不约而同得点了点头。   刑笙道:“大帅,眼瞅着快入冬了,咱们从京师带出来的兵,大多都没受过这边苦寒的天气,而匈奴人久居边地,到时,只怕会打得更苦。”   “所以我们要赶在三冬时节前,把这帮蛮子退了。也好,过个好年。”公孙华道。   赵可道:“公孙兄莫不是已经有了妙计。”   “报——公孙太原有笺。”   刑笙笑了笑道:“看来另一条妙计也已经来了。”   “老人”拆信看罢,依旧是毫无表情,转而把信笺递给了他们。而当两人看到最后一行时,也都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看来大帅也觉得此计可行。”刑笙笑道。   “兵强者,伐其将;将强者,伐其情。他的计策,这次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只是,还欠考虑。”公孙华道,接着冲两人使了个眼色,皆附耳而去,言罢,都是拍手称绝。   “大仗过后,琐事必多,还望两位,好生安抚。”公孙华道。   这两人双手一合,道了声“诺。”便退了出去。于是,中军帐,又只剩下了这个“老人”,借着烛光,伴着雷雨,一个人孤零零得落下了笔墨……   这漫漫长夜蓝白阵阵之下,是血泪滂沱,若是今夜月明星稀,是否,便能相安呢?   也许会有吧,谁愿意辜负这一般良辰美景呢?   可偏偏就是有些不懂风情的家伙,总喜欢搅了风雅的兴致。   明月之下,一身宽大的灰袍把他整个人都罩住,□□的枣红宝马正以月为伴,小道疾驰,莫不有种好风好月好时光,快人快马快归家的感觉。   马上的人手上有鞭,却不曾挥起,而他的旅伴也知他心意,四蹄生风,也从未停下。   “轰!”   正待路人心急纵马之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张大网是拔地而起,罩出五六丈高!那人也不勒马,□□一提,连人带马便轻而易举得飞了过去。灰袍之中,马鞭一出一收,便听两声惊嚷,一命呜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飞马还未落地之时,只听“嗖、嗖、嗖”又是撕风声声,不绝于耳。那马上的人大袖一撒便闪出点点金光。“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便把那月夜之中的无色暗器尽数击落,随之而来的,便又是阵阵惨叫。   他的一伸手、一投足,都娴熟非常,没有多余的动作,而眉宇间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的距离,也与他稚嫩的面庞截然不同。   待马落下,百步开外便隐隐约约现出一道人影。再近几步,那人突然变大不少。不,马虽是好马,但单以马的速度,绝不可能在眨眼之间把前人景物现得更大,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在朝自己走过来。可少年眼中,根本没有看到他动过一根手指头!再近几步,来人便看得更清。一身白衫,一柄白剑,除了灰蒙蒙的头发,他整个人都是白的,可他的一举一动,少年,却还是无法捕捉,他就像是个孤魂野鬼,不断向自己逼近!   正是:   晴空月下杀人夜,   鹿死谁手剑未出   第三十九回   死生一瞬,难敌白衣剑   纵横万般,停车羌子笛   马,还在飞驰,人,还坐在马上,白衣,还在那里。   当他们擦身之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也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在寻常人眼中,的确是这样。于是马蹄继续哒哒而去,而那一袭白衣,也消失在风尘夜色之中,就像两个陌路人……   少顷,血的味道清晰得钻进少年的鼻子,而□□的马,也红得更加鲜艳……   他一手御马,一手把伤药随便洒在身上,又吞了粒丹药,片刻也不曾耽搁。   而雷雨之下,比他年长的少年,正静静躺在炕上。夜已很深,可炕头的灯,还没灭,不知等了多久,屋外轻轻响起了被雨声淹没的脚步。然后,门轻轻开了。   斗笠、蓑衣,啪嗒啪嗒得滴着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少年道。   “为什么?”来人慢慢除了雨具道。   “难道不是因为我已经没法上阵了吗?”   “杀人的法子有很多,也自然有不用兵器就可以杀人的法子。”   “你认为我有法子?”   “你有救人的法子,当然也会有杀人的法子。”   “可这法子太阴太损,我不喜欢。”   “可我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我们……么……”少年嘟囔着,良久,道:“这法子并不算多高明,你肯定也早就想到了。”   “你猜得没错。”   少年笑了笑道:“既然已经想到,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呢?”   “一个人想的法子,总会有纰漏。”   “你身边的聪明人并不少。”   “可人的时间,往往只够把一件事臻至完美。”   少年看了看他,笑道:“你看我聪明吗?”   “的确很聪明。”   “和你比呢?”   “你聪明。”   “你还真谦虚。”   “在这舒服吗?”   “要是能碰女人,我就更舒服了。”   “等你再好些了,又有何不可。”   少年笑了笑缓了口气,轻轻张着嘴,却再没发出任何声音。那人呢,也是一模一样。   等他们把嘴闭上的时候,便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来人再披上蓑衣时,随手丢给少年一本册子,便消失在纷乱的雨声之中……   夜,尽管长,可也总有尽的时候。等天亮了,雨也就停了,太阳也就出来了。   暖洋洋的日光洒在暗红斑驳的城楼,就像是前朝荒没,重见天日的沉沙折戟。崭新的城门却打着崭新的“补丁”。   这“补丁”,正是三军统帅亲笔写下的“罪己书”。   公孙华睡得很晚,却也是他睡的比较满意的一觉。一旦他睡着了,就算有十面罗在他耳边敲也绝对叫不醒他,所以再见到太阳时,已经到了正午。   “很久,没睡这么沉了呢……为什么啊……”   “老人”这么想着,却一遍又一遍得把脑中凌乱的杂物丢进一个隐蔽的角落。再走进大帐时,只有刑笙一个人半躺着灌酒。   公孙华也不介意道:“老将军是回去刮胡子了吗?”,说着,他又回到了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前面。   “对啊,输的一败涂地,我们定的三千,实际上要走的不过才几十个而已。”刑笙笑着,转而又道:“不过,走的人里面,有一个比较特别。”   “哦?”公孙华道。   “百夫长,洛益阳。”还没等“老人”发问,刑笙便道了出来。“此人机敏,可比李斯,我们要不要放他走。”   “这次我们要不要赌一把。”老人道。   “跟您老人家赌啊,那我要先下注。”刑笙道。   “可以。”   “赌什么?”   “就赌洛益阳是忠是奸。”   “我赌他会帮我们,如果我赢了,您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你输了呢?”   刑笙笑道:“没什么可输的,要不是您把我收入门下,从小带大,我这条命早没了。”   “看来怎么算,你都不会输的。”公孙华道。   “可是赌局已下,您是断然不会反悔的。”   “老人”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婆娑着面前的图纸,他突然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也许,时间的确长了些,但好在,这条路也快要走完了。”刑笙这么说,这么笑。   “我们之中,所有人也都回不去了。”   “可以啊,只是我们要走的路,还会更长一些。”这一次,他不再笑了。   “回不去的……”   “老人”似是自言自语,轻叹着,徘徊着……“我们不可能回去的”……   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便再没有停下的可能,而那虚无缥缈的时间,正是最好的史书,不偏不倚,记录最公正的文字。   阳光斜斜洒落的房间,也正在这最古老的史书落下并不浓重却必不可少的一笔……   少女的刘海遮蔽着悲伤的痕迹,反复斟酌着朝野各方的动静,而这凝神的思绪却被一阵扣门打断,淡淡唤了声“进”。   角落的暗门便轻轻动了起来。一身麻衫的女孩儿微微欠身,少女便道:“最近城里怎么样。”   “回大小姐,最近城里也不知从哪来的风声,说雁门关大败,不到半日已经是人尽皆知。今早还有一队声势浩大的商队,据说是走丝路的,不过依奴婢看,身怀武艺,绝非泛泛。”   “哦……商队里有孩子吗?”   “孩子?”女孩儿想了想,肯定道:“没有。”   “他们现在住在哪?”   “城南,琼花巷。”   少女笑了笑道:“让燕子去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来报,如果是那边的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想了想,又道“另外,给絮妹带消息,即日起所有进宫、留宫的人,第一时间尽数上报。再给南边递个信儿,年节后,特使就会过去了。”   “是。”   “这次,我们都不能再心软,稍有差池,雁门死的,就不是一两个了,明白吗?”   女孩儿咬了咬嘴唇道:“奴婢明白。”   “还有事吗?”   “大小姐……”女孩儿揪着衣角,欲言又止道。   少女眼角不觉透出一丝幽怨,却还是道:“六公子出门了,要是顺利,寒食前就能回来,放心吧,没事儿。”   女孩儿一听,言语间不禁乐道:“嗯,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少女淡淡道:“没了,下去吧,小心些。”   女孩儿躬身而退,脚步也轻快起来。   而那日夜策马的少年,却全没个公子的样子。一路上,饿了,就吃些干粮;困了,就随便一躺。他换衣服,不过换的衣服却总是件寻常宽大的袍子。若是硬要说有什么能跟“公子”这二字搭得上边的,便是每到一驿,换得那匹良马,可换来换去,他的马总是枣红,也总会很听他的话。   也幸而时将入冬,丛林之间并无瘴气,一路上自打跟那白衣人照了面,也再没受过埋伏。单骑纵马,加之卓越轻功,不到半月便已经到了地方。   翻身下马,草帽一顶,扔了几钱银子便偷偷入了城,更别说看到他的手。转个角,绕个巷,便听一声落笛,韵律高亢,曲调悠扬,更惹得公子一笑。   循声而至,隔篱望去。编发缠头,晚风衣毪的姑娘正坐在门前,吹着一抹晚秋。几片枯叶随风,掩一弯梨花浅笑。   少年抬了抬草帽笑道:“拉巴子。”   女孩儿一见来人,马上停了笛子笑道:“墨公子!”说罢,跳着开了门,便引少年进门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这么常时间你去哪了啊?之前你不辞而而别,还以为你被生气了呢。”   “生气?”少年道。   “对呀,什么都没说就让你留下来。”女孩儿道。   少年一愣,又笑道:“没有啦,只是家里出了些事情,让我急忙赶回去一趟。”   “那这么说,这次可以多在这住几天了吗?”女孩儿激动着说。   “我也想多吃几天你做的馍馍啊。”少年道。   “我今天刚做了一笼呢,走,快进屋吧。”拉巴子道。   少年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马背,那马儿便走到一边打起了盹儿。   屋子不大,却很整洁,墙上挂的皮毛也让人觉得很温暖。女孩儿端上一坛“日麦希”,也给少年准备了酒具。笑道:“这是今年酿的,快尝尝。”   “好酒。”公孙浔品上一口便道:“你酿酒的本事又厉害了不少!”   “那是,今年我可是费了好多心思呢。不过你回来的也真是时候,再过两天就要‘年节’了,那时候可热闹了。”   “拉巴子。”少年揣度着道。   “一进门就看出你有心事了,说吧,怎么了。”女孩道。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也,住不了多久的。”公孙浔道。   “我知道,你就像是老鹰,你的天空很大,不会一直留在哪里的。”开朗的笑容微微落了嘴角,还是笑道:“对了,想让我帮什么忙?”   他笑了笑,胸中酸苦,也不是滋味儿。只是有求于人,才利用这活泼的女孩儿,心上也不禁暗骂自己“卑鄙”。可尽管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拉巴子听了先是一惊,随即也笑着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便又开心得喝起了酒,搁着火的蒸笼突突得冒着热气,煮锅的柴火也跳起舞来。屋宇篱笆的每一个角落都欢迎着这个少年的归来。那袅袅炊烟,咂酒饭香,也都给他一种“家”的感觉。可他知道,他自己的家,不在这里,家里的那个人,也在等他回去……   那个人每次都会给自己做好吃的,也会因为自己带回去的一两件小玩意儿没了姐姐的样子,也总会因为在自己受伤时,哭得像个孩子……   现在,夜已经深了,他心上的人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索性又披上了衣服添了些灯油,继续思量着手上的卷宗。   而这一夜睡不着的,又何止她一个呢?   轮椅上的人围着披风,正想乘着夜风看一看澄澈的月色,却因为一个不留神,在门槛上狠狠摔了一跤。翻倒一旁的椅子正转动着轮子“吱呀呀”得嘲笑着他的笨拙。   “呵呵。”他轻笑着叹了口气,想哭,却是笑着,满是青筋的双手在地上用力,拼命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高傲的头颅不曾低下,愤恨的双眼只盯着唯一的目标。当额角慢慢渗出水雾,一只柔弱无骨的皓腕映入眼帘,费力得搬起了偷懒的椅子,慢慢推到了他的面前。   饶是那姑娘孤簪常服,一双明眸灵动,却甚是讨人喜欢。那人一眼看去竟似痴了,随即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淡淡道了声“多谢。”   那姑娘笑了笑,躬身上前,两只手臂拼命抬着他废了老鼻子力气才总算把他抬回了椅子上。公孙渔看着她可眼中全无她的身影,蹙了蹙眉道:“姑娘可是姓阮?”   “小女子阮嬗,久闻三公子大名。”女孩儿道。   “原来姑娘就是我云弟口中的妙人,幸会。”   “嬗儿~”   公孙渔笑了笑道:“看来姑娘成为我公孙家的人只是早晚的事了。”   话音未落,公孙云便一个“鹞子翻身”从房檐斜斜落下道:“太好了,总算抓到你了。”   “云弟,你这么匆忙,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公孙渔道。   “三哥,我娘找嬗儿……”公孙云一愣,忙道:“三哥,这位是……”   轮椅上的少年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她就是你的心上人嘛,既是主母有命,你们就赶紧去吧。”   大少爷不好意思得扰了挠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过去了,三哥咱们回头再聊。”   “去吧去吧~”公孙渔笑道。   公孙云笑着,自然而然得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老三的视线。   不良于行的少年轻轻呼吸着衣襟上残留的余香,也不免得心神一荡。自嘲得笑了笑,他慢慢将椅子推到早已布好的残局之前,信手落下几枚棋子,便沿着幽幽小径徜徉在竹柏之中……   正是:   一般儿女家国恋,   多情公子一倾心   第四十回   万千变化,风云难把算   心念一人,阴阳永相隔   月色入户,欣然起行,他虽然不良于行,可一举一动总会比常人更知“风雅”三味。现在,一红炉,一壶酒,几只蟹,再邀一轮明月,请一请松竹柏影。静处清雅深邃,动处变化万千,如果硬说要缺什么,那便是美人了。可听着这翩翩公子口中的旋律,却大有看破红尘,无需知音的意思。   “三弟好雅兴。”   少年继续哼着调子,熟练得解着红蟹。   竹影轻摇,便带起泼墨一般的秀发,悄悄掩着她的脸颊。   “明月清风,竹柏倒影,红炉向暖,膏蟹飘香,再加上这五十年的绍兴花雕,咱们七个里面,也就三弟最享受了。”   “大姐说笑了。”少年说罢便请长姐坐下,恭恭敬敬得奉上刚料理好的膏蟹。“大局已定,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公孙沚轻轻撕下品了口,轻轻点了点头又道:“看来大局已在三弟掌握之中。”   “可惜了,还差些火候。”   “嗯……不用了吧,我觉得现在味道正好啊,挺不错的。”   公孙渔挑了挑眉毛笑道:“那是因为大姐你很少吃肉吧,更别说蟹了。”   “吾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她叹了口气,还是咽了下去。   “是故,君子远庖厨。哎,不该给你这只蟹了,一点都不懂的欣赏美食。”   “胡说,谁说我不懂美食啦,我只是不忍心下嘴。再说了,你一年吃那么多只,少这一只也没什么所谓吧。况且对于我这种吃的少的而言,领略了味道以后就会记得更清楚,它没的也更有价值吧。”   “啧”公孙渔道:“似乎也有点道理。”转而又道:“不过姐,你不会绕了半天来我这就为吃只蟹吧。”   “看你成竹在胸就没事了。”   少年笑了笑道:“大姐,这有吃的有喝的,咱们不妨再下盘棋?”   公孙沚蹙了蹙眉道:“又想赢我是吧,行,陪你下。”   风,凉凉的,火炉,暖暖的。   花影相动,青葱玉指,悄悄得落下雪一般的足迹。而少年的手指落在棋盘上时,也总会再按上一下黑色的棋子,表出自己无悔的态度。   经纬天地,黑白相行,存亡生死,变化多端。纵然是智胜贤人,也难道尽其中奥妙,千百年来也不知迷醉了多少少年,为之心驰神往。   围城守城之间,又是谁困死了谁,谁拯救了谁?   夜,很安静,黑白落子,便是唯一的声音,一如,不知前路的孤旅。   围与被围,有时,谁也分不清。   但这局,已经有了答案。   “我赢喽。”少年笑着,落下最后一子,也为这一场厮杀画下句点。   公孙沚慢慢收了手,静静盯着棋局,一句话也不说。   “姐?”少年皱了皱眉,提了提声音道:“大姐?”   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三弟,大姐是越来越下不过你了,以后呀,怕是义父临阵也要败给你了呢。”   “大姐你别捧我了,义父的本事,我就算了吧。”少年道。   “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公孙沚道。   “是~”公孙渔道:“我只是想,有一天,咱们能在太阳底下,跟义父站在一起,告诉天下人咱们有爹。不是没人要,没人疼的杂种!”满是青筋的双手紧紧攥着,指节间更是“啪啪”作响……“我真的好羡慕那小子。”   “你说云弟。”   “是啊,捅了什么篓子都有义父,一出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公子在家娘疼,在外面爹罩。咱们呢……”   “三弟,你喝多了。”柔和的嗓音,带着低低的沙哑。   “大姐,我没喝多。”公孙渔道:“咱们呢?不管咱们多努力多玩命,到头来也不过是义父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三弟!”   “二哥的死是意外么,义父会算不到有诈?公孙凤连递了四次奏表力劝守关,洛益阳下落不明,挛鞮维昌生死不知别他妈跟我说义父不知道!”   “二弟的死只是意外……”   “哼,意外,他最好祈祷这种意外不会意外到他亲儿子的身上。”   “他是你弟!”   “我弟只有老四和老六!”   “够了。”公孙沚道:“今天的话我当没听见,下不为例。”蓦然抽身,把搅乱一盘黑白,声音,也像冰一样冷。她静静迈着步子,消失在竹林的一头,只留下一句一样冷的话语,还有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跌落的棋子滴溜溜得打着圈圈,良久,才没了动静。火,还在烧,可也总会有熄灭的时候。   现在,火快要熄了,所以,添火的人,也来了。   “少主。”   “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好,你可以走了。”   “谢少主!”   来人一身黑衣,深深一揖转身便去。   他真的去了。   梅花细针闪烁着浪花的颜色,跳动在砖瓦之中。   自后颈而至咽喉,慢慢落下两颗黑色的珍珠,一身皮囊渐渐化作血水,渗入大地,滋养着茁壮的翠竹。   “我是棋子,你也是棋子。”公孙渔拍了拍棋墩,盘上的子便一齐跳上空中,只见少年衣袖拂过,黑白之色,便滴滴答答得归在各自的棋盘。“这一局,是下棋者为棋所痴,还是局中人被之所弃。就让我看看吧。”   但无论是下棋的人,或是局中的人,我想,只有心怀苍生,悲悯天下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现在下棋的不止公孙渔,局中的人,也不只公孙渔。   百草口的军帐下,来来往往的伤患,往往来来的担架,火头房的药味儿隔着七八里都能闻到。那个执死节令,炼狱还魂的将军,此刻仿佛是个贪玩的孩子,一双眼睛眯得都看不到东西,嘴里“啧啧啧~”得懒散得倚在榻上,手里的逗猫草晃出一片残影。一旁的黑猫跟着左蹦又跳,手舞足蹈得追逐着,丝毫也不知疲倦。   丘林思契也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灌酒,给自己灌,也给那柄很短的剑灌。一坛没了,他总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去把坛子舔个干净,可他的剑不会喝酒,谁的剑都不会喝酒,所以他现在已经像是一滩烂泥。   “报!”   “进来。”   “将军,查出来了。”   “嗯?”挛鞮维昌哼了哼道,只顾着逗猫,全然也没放在心上。   “将军……”侍卫瞟了瞟一旁舔着酒缸的小侏儒,欲言又止道。   “用不着,让他听听也无妨。”   “是。已经查出来了,确系大王的命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来这次风是往我这儿吹了。”说罢,两手一合便把心宠抱了起来,笑道:“你说呢宝贝儿。”   却只见那黑猫“喵!”得一声,四爪乱挠,“噌”得一下便窜了出去,抱着自己喜欢的花草。挛鞮维昌收了笑,擦了擦手上的血道:“带走,杀了它。”   侍卫咽了咽唾沫道:“是。”可说归说,这侍卫比着旁人功夫是不错,可要抓这猫却也不敢说是伸手就来。可太子爷的命令在那。心下犹豫,还是挪起了步子。   他动,猫也动。那小猫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小侏儒的怀里,小舌头一伸一缩,舔着他身上的酒。   侍卫笑道:“先生,先生……”   丘林思契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得哼了哼,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上的小家伙,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也是个酒鬼,好好好,陪我一起喝!”   那黑猫似是懂得,轻声叫着,像是个讨人怜爱的姑娘。   那侍卫看了看太子爷,挛鞮维昌板着脸道:“退下去吧。”   “是。”侍卫一听忙不迭得退了出去。   看着丘林思契怀里的黑猫,挛鞮维昌冷冷道:“思契,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有人,有猫愿意陪我喝酒,我当然欢迎。要不你陪我喝?”小侏儒道。   “你知道我不喝酒。”   “我知道你拿我们不当兄弟。”   挛鞮维昌笑着道:“难不成你还不知道鲁尔多是老三派过来的?”   “你说什么?”满脸通红的丘林思契道。   “你怎么不自己查查。”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大敌当前,自断一臂实属不智!”   “不断还等老三背后捅我一刀么?”挛鞮维昌笑着,拿起一旁的匕首漫不经心得削着指甲道:“再者说,我不是还让几十万的黎军给他陪葬么?现在他死,是战士是英雄,等他动手了再死,就是反贼。”   “砰!”丘林思契反手一掌就拍案而起,翻倒一边,桌上的杯盏碗筷叮叮咚咚是摔了个粉碎,大喝道:“可你别忘了死的还有二十多万弟兄!”愤怒吞噬着身体的理智,每一处肌肉都仿佛要爆裂开来,脑门子上的青筋更是清晰可见。“现在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   “难道不是么?”   刚劲的指节对着挛鞮维昌的鼻子因暴怒而颤抖,切齿的口中良久爆裂道:“好,你好!”登时短剑一弹,震袖而去。那黑猫一跳,轻飘飘得落在小侏儒的身上,一起离开了那个冷清的地方。   挛鞮维昌还笑着,不以为意的眼角轻轻挑着,哼着一曲古色的调子,却大有些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意思。   到了明天,或许青山还在,可山上是不是还有那些人?或许夕阳仍红,可夕阳之下的人们是不是还能看到?   至少那个“老人”,那个叫公孙华的“老人”并不在乎。   自从雁门城锁,公孙华便不再下任何一条命令,只是让六军上下休养整顿。他呢,这个并不老的“老人”,现在又盯着吊在指尖的同心结,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里软红十里路,万丈青丝万丈情的晚上。如果世间真有“华胥引”曲,那么,他也许会永永远远的活在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刻。如果不是输给了自己,也许他现在会是最幸福的人。只可惜……   没有如果。   眉头皱皱的,鼻子酸酸的,嘴角紧紧的,可他的眼角的干的。所以,眉头的锁全是皱纹,挺高的鼻梁都是沟壑,两腮相叠也多了几根曲线。也许,他现在是挺想哭的,所以现在眼角也像是鱼尾一般……这就是他,就是这个“老人”的表情。   可无论是谁,只要看到了那一双迸出火星的眼眸,谁都不能说他老了。那双眼睛犹如一把利剑,在未知的黑暗中,擦出飞溅的星火,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也许是一个理由,也许是一个谎言,也许,是最真的答案……   “她人呢?”   雨,下的很大,上元节的雨,上元节的夜。   字谜,花灯,元宵,本该是一家人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围坐一起共祝团圆的日子。虽然下了雨,可大家却还是很高兴,花伞秀舫,也别是一番韵味。   可公孙府上下,却已经是人仰马翻。   “回大人,帝都上下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夫人。”   “没找到……没找到……”那个平日常笑的少年,府中的主人,现在攥着拳头狠狠打在墙上,只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用手撕开,仔仔细细得翻上一遍,好再榨出些线索。“能找的都找了是吧,那就给我去找不能找的地方。”当这双春风一样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便如苍鹰一般,天下随广,却皆可去得。而那语句中的镇定与冷静更无法让人怀疑这道命令是冲动的果实。   “大人……”下人咽了咽唾沫道:“三思,恳请大人三思……”   “呯!”   青花瓷盏落地,再也没有全尸。   “滚!”少年指着鼻子骂道。   下人也再不敢多说一句,连连称“诺”,三步并作两步,疾行而去。   “公子别急,我想姐姐马上就会回来了。”说话间,一个凹凸有致的妙人虽心有怯怯还是逢了茶水上来。   “滚!”公孙华大袖一甩,只听美人一声惊呼,再回过来神时,柔弱的女孩儿已经摔在一旁,破碎的茶盏在吹弹可破的肌肤落下绯红的印记。少年心中不忍,只道:“扶小姐下去。”   左右婢女道了声“诺”便忙扶着妙人匆匆离开。   然后,偌大的房间,变成了他一个。   终于,他成了一个人……   正是:   十里软红十里路,   万丈青丝万丈情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之后作者会闭关,暂停更新,如果八月底无法出关,请各位静待《孤玉传第二部》,我只想给他们一个完完整整的结局,即使他们的故事,看的人很少。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